孙坚如此悲愤仰天长嚎,任谁听了,都是潸然落泪。

    蛾贼之乱时,洛阳有八大关隘,固若金汤,哪怕张角率黄巾军,在冀州、荆州、豫州、兖州、幽州等地,闹腾得再厉害,天下人还是以为,洛阳不乱,大汉就不会乱。

    此后,董卓率军进京,洛阳就开始了它的劫难,随后,竟然是从未停歇过一样。到了今天,终于在冬天的一把火里,洛阳,彻底地完了。

    洛阳一完,大汉,即使名义上仍在,那也是个摆设,天下,则是乱世重临。

    这么个道理,哪怕是升斗小民,这个时候,也都清楚得很,明白得很。

    孙坚和朱儁更是明白,故而才如此失态,如此热泪纵横。

    不过,在仰天长嚎之后,孙坚当即下令,率大军拔营,火速赶往洛阳。

    百余里的路程,他只用了大半天的工夫,这还是他在保全兵卒体力的前提下,要是不顾惜兵卒体力下降,导致战力下降,他完全可以更早一步赶到洛阳。

    只是赶到洛阳城,他却无法率大军入城。

    整个洛阳城里城外,全是一片火海,面对如此汹涌大火,完全是人力所不能为,先一步抵达洛阳的韩暹和杨奉部,并未尾随在李傕郭汜等人身后,往西而去,而是留在洛阳,试图尽些人力。

    有孙坚和朱儁所率大军加入,扑灭大火的工作,终于有些好转,至少洛阳南郊的太学、灵台、辟庸和明堂几处,还是成功地被保存下来,可是面对东、南、西城郭,以及洛阳城内,大军别说灭火,就是想要进入,都不可能。

    更别提被大火完全吞没的南北二宫。

    入夜,城东,孙坚大军临时设立的中军大帐内,灯烛通明,朱儁,孙坚,程普,韩当,还有韩暹和杨奉,脸上都带着烟火sè,还有木然,疲累,相坐无语。

    韩暹和杨奉本是车骑将军郭太部属,如今二人得知郭太早李傕和郭汜一步,率军西去,将他们抛下,根本无需商议,他们就决定不再奉郭太为主了。

    他们原本与孙坚大军是敌对关系,如今,却因为试图扑灭洛阳的大火,而相安无事。

    良久之后,老将朱儁才长叹一声,道:“明ri,老夫将率本部人马,往西追击,不护得圣上万安,不杀李傕郭汜,老夫死不瞑目!”

    孙坚尚在那里沉吟,韩暹和杨奉对视一眼,双双拱手道:“老将军忠义无双,在下敬佩万分,某愿率部唯老将军马首是瞻,助老将军一臂之力!”

    “好,好!”朱儁连声道好,热泪盈眶,对二人道,“不曾想草莽之中,尚有两位这样的忠义之士,好!”

    说完,朱儁转向孙坚,问道:“文台,你呢,意yu何为?”

    孙坚面上的悲愤,一直未曾消解过,摇头答道:“洛阳大火,大汉两百年积蕴,毁于一旦,尚不知葬身火海者凡几,坚拟在此尽些人力,待此间事了,再做打算。”

    朱儁闻言点头答道:“嗯,如此也好!”

    商议既定,孙坚将随军携带的粮草辎重,拨给朱儁三人足够分量,各自做好相应的准备,就此散去。

    孙坚躺在营帐内,久久难以入睡,耳边传来的,尽是熊熊大火中的噼里啪啦声,还有时不时响起的轰然声,那自是某一处高楼殿堂,被大火烧得坍塌所致。

    次ri,朱儁率部西去,韩暹和杨奉率部协助,孙坚则率大军两万,仍旧驻于洛阳,着手清理废墟。

    首先清理的,是太学内的各式典籍,这里离南城郭有一段距离,受火灾最轻,房屋还大致保持完整,而立于太学的熹平石碑,则毫发无损。

    然后则是明堂、辟庸、灵台等地,能够带走的,孙坚都一一封存好,准备随大军一起带走。

    最后,则是火势渐小的洛阳城里城外。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孙坚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坚持要在这里清理这些废墟,只不过,他真的不愿率军继续西追,因为,那条路,多年前,他曾经走过,那时,他正是意气风发得很,可最终留给他的,却是不堪回首的记忆。

    如果,当时车骑将军张温,听从他的建言,以怠慢军机之罪,将时任中郎将的董卓军法从事,问斩当场,那么今天洛阳的这场浩劫,乃至大汉的这场浩劫,是否就能因此而得到消弭呢?

    孙坚没有答案,可他也不愿意率军追上去,亲眼见到大汉最后的一个象征,当今天子,被众人当做玩偶一样,抢来夺去。

    清理从城外的城郭区,渐渐往城内延伸,其实如此大火之后,也没有什么好清理的,无非是在废墟中到处扒拉扒拉,看看有没有尸骨,有的话就集中在一处安葬。

    至于财物粮草,孙坚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有的兵卒颇为走运,能够找到一些大火都烧不毁的玉器,或是烧融成一团的金疙瘩,孙坚也都放任其个人自行处置。

    清理城里城外的废墟,是个很折磨人的苦活儿,葬身火海的人看样子不少,虽然如今是严冬,不虞尸臭难闻,可飘在洛阳城内外的那股肉香味,比之尸臭,要更令人难以忍受。

    如此足足近十天的工夫,孙坚所率的两万兵卒,才清理到南北两宫内。只是这个时候,孙坚下了一道严令,所有兵卒发现的物品,均得上缴,但会给与足够的补偿。

    因为南北两宫内发现的任何物品,就可能是当今天子所用之物,孙坚不容许兵卒自行处置。

    夜间,北风呼啸,夜空清冷,群星璀璨,毫无要下雪的迹象,孙坚仍像往常一样,独自站立在营帐上,仰观天象。

    过不多时,一阵喧闹声传来,程普手捧一物,匆匆而来。

    “主公,请入帐,普有一物,要主公过目!”

    孙坚微微一惊,看向程普,见他一脸严肃,手中捧着个布包,看起来并不大,当下也不言语,迈步进帐。

    程普跟着进来,跪坐于孙坚案桌对面,郑重其事地将布包放下,一层层地揭开,孙坚一见,立时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再也移不开。

    那是一枚玉玺,方圆约莫数寸,上扭交五龙,一角残缺,以金补之,乃是以整块玉雕制而成,浑然天成,古朴大方,就是这么静静地置于案桌上,自有一股摄人心魂的威势散发出来。

    “这是……”

    孙坚伸手轻轻抚上玉玺,不可置信地问道。

    程普面sè凝重,伸手拿起玉玺,翻转过来,将印面对准孙坚,道:“主公,请看!”

    印面上,分明刻着八个篆字,孙坚一看,即认了出来,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

    这一刻,孙坚彻底惊呆在那里,双眼紧紧地盯着玉玺,嘴巴大张。

    程普小心翼翼地将玉玺放好,轻声唤道:“主公,主公!”

    孙坚回过神来,猛地伸手拿起玉玺,翻转过来,再细看印面,没错,的确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

    这个时候,他才强抑着内心的兴奋,只觉口干舌燥,轻轻放下玉玺,问道:“这是,传国玉玺!”

    程普点头,答道:“此乃辰时时分,有兵士禀报,甄宫中一井有五彩云气涌动,属下以为是兵士看花眼,未曾放在心上,及至酉时,属下路过此井,见兵士纷纷议论,遂令人下井,打捞起一投井自尽的宫女,颈脖上系一绢帛包裹的小匣,属下打开看第一眼,即知不凡,当即好生勉励兵士一番,收好小匣,拖延到此时,才来奉给主公。”

    孙坚沉吟不语,双眼中,却是神采闪烁。

    沉吟良久,孙坚才点头道:“好,有劳德谋,兹体事大,一不能传诸于众,二须得令一众兵士相信,此乃普通玉玺。”

    “那,清理洛阳废墟,是否还要继续?”

    孙坚看向程普,坚定地点头应道:“当然要继续,直至清理毕,才能收兵,回到豫州,我当向后将军辞行,返回吴郡。”

    程普闻言大喜,站起身来,单膝着地,对孙坚道:“主公在上,属下程普,愿为主公马前效力!”

    孙坚忙双手扶起程普,眼含热泪,连声道:“好,好,如今天下乱世已现,能得德谋相助,坚何其幸!”

    在这之前,程普和韩当曾数次劝说孙坚,离开袁术,回长沙,或是回江东,自创一番基业,只是孙坚一直犹豫不决,如今见孙坚终于下定决心,程普心里,当然是高兴万分。

    他随着孙坚,在袁术帐下已久,对袁术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可是,孙坚挑在这个时候,想要脱离袁术自立,任谁都会暗自猜测,是不是他得了什么宝物,所以才如此急着离开。

    而以袁术那等猜忌之心,就更会如此。

    程普将他的这番担心合盘托出,孙坚亦陷入沉默之中,良久之后,才拿起传国玉玺,送到眼前细细端详,态度甚是坚决,道:“如若后将军果真会问起此事,坚就将此传国玉玺献上,换取兵马粮草辎重!”

    对此,程普亦是无甚良计,想起的,却是怀璧其罪的典故。

    既然有怀璧之罪,那更何况传国玉玺这般的国之重器!

    一夜无话,次ri卯时,孙坚依旧早起观星,心境,却与此前大不一样。

    蓦然,天上一颗火红sè的赤星自东向西,划空而过,投止于西,孙坚心中一动,记得此天象,是预兆着西方有将星坠落。

    可旋即,孙坚又哑然失笑,他夜观天象这么多年,还从未有哪一次得到应验,那今次,恐怕也是如此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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