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下行。

    南笛拄着导盲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点着地。

    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导盲杖上的智能设备发出不大不小的滴滴警报声,南笛便停了下来。

    下一刻,正好,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门打开。

    南笛坐过很多次电梯了,已经很熟悉电梯开门关门的声音,但这种时候许颂安还是会出声提醒她。

    她怕电梯里的人突然按关门键。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

    “姐姐,小心一点。”

    南笛点头,跟着她的步调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空气有些闷,但人不算多,并不显得拥挤。

    许颂安挽着南笛的手,等待电梯降到一楼,一旁却突然冒出一个人,隔着她,眼神紧紧地黏在南笛身上。

    南笛如有所觉,却没有抬头看。

    她戴着遮阳帽,头发挽了起来,墨镜和口罩装备齐全,又穿着统一的病号服,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被人认出来。

    她才走出几步?

    甚至都还没出住院大楼。

    “你瞅啥呢?”

    许颂安瞪了裴允几秒,见他没反应,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喂,别碍事。”

    “你才碍事呢!走开,我们要出去了。”

    话音未落,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门外等候的人排成两列纵队等着进来。

    许颂安护着南笛出去了,裴允鉴于上一次的失败,并没有直接跟上去,而是远远地和她们走着相同的路。

    “好烦啊那个人。”

    “怎么了?”

    “那个人,就是上次在华佗花园碰到的登徒子,真讨厌,我怕他又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

    许颂安这么一说,南笛又想起了那时的尴尬。

    她对这个人说不上讨厌,毕竟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但那件事确实让她有些痛苦。

    “要不我们今天先回去吧。”许颂安咬咬唇,看上去十分烦闷,“这几天正是关键的日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庄医生交代。”

    她直觉那男人对南笛有种狂热的感情,这份狂热说不上是坏是好,但一定会给南笛带去困扰。

    更何况,她不知道这份狂热会不会驱使他做出一些伤害南笛的事情。

    南笛看不见,很容易被伤害。

    许颂安自觉肩负着保护南笛人身财产安全的重责,余光里一直观察着裴允的动向,不敢离开南笛半步。

    医院里的确到处都有摄像头,许颂安心想,可这有什么用,等祸事酿成之后再多的摄像头都没用,对于受害者来说,她们受到的伤害一点也不会减少。

    这边许颂安担心得越来越严重,那边裴允却像个小学生一样,踩着平坦的石板路,时不时抬头望南笛一眼,然后迅速转头向两边看,伪装自己那点早已泄露的小心思。

    他不会忘记南笛的背影。

    他几乎是追着南笛的背影一步步往上爬的。

    他第一次接触南笛,是从她的画开始。

    那幅《北角巡礼》残卷,他也参与了竞拍,可那时他还太年轻,没有足够的资本和欧洲金融大鳄们争。

    那些人很喜欢收藏新锐画家的画,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一场投资。

    南笛的那幅残卷,因为前期的造势,飞鸟奖得主的光芒,以及画家个人的爱恨情仇,在当年的那不勒斯城市绘画艺术拍卖会上无疑是最受人欢迎的拍卖品。

    但裴允想要拍下那幅画,并不是因为这些。

    他只是觉得那幅画很美,完整的时候完美,残缺的时候则是缺憾美。

    和他平淡如水的人生不同。

    能画出那幅画的人,生命一定是绚烂多彩的。

    后来他才了解到,原来画出《北角巡礼》的画家叫chiaranorth,是诺斯家族的千金小姐,但在家族内部好像并不受重视。

    他很想去结识她,但一直没有机会。

    chiara很少参加各种艺术晚宴和沙龙,偶尔出席一些重要的新闻发布会,但每次都走特殊通道,发言之后待不了多久就离开了,这期间当然也不乏和她搭讪的人,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八个字。

    chiara亲口说的。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她用中文说的,当时很多欧洲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觉得她在侮辱自己,往往气愤离开,裴允听说这件事之后,反而对这位画家更感兴趣了。

    他一直在找机会和她接触。

    信件……她不会看。

    邀约……她不会接受。

    后来即便他屡次花重金买下她的画作,她好像也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的名字。

    他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等着她回眸看一眼。

    只需要一眼。

    “都已经出来了,因为一个陌生人折返,岂不是很亏?”南笛淡淡道,“走吧,如果他跟近,就和他说一声,让他别跟着了。”

    她现在的心态好了很多。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在蔷薇楼梯旁坐久了,听了太多鸟雀的鸣叫,秋风的呼啸,有些时候,比如现在,她会觉得那些辉煌灿烂的过往没有那么重要。

    一事无成的现在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潦倒。

    当某人携着蔷薇香,自肃杀秋风中向她走来,不用说什么话,也不用做什么动作,只是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时,她会觉得那一刻是幸福的。

    那样的幸福和她攀雪峰、爬悬崖和远渡无人岛时不一样。

    那是一种安稳,像黑夜中一点弥足珍贵的温暖。那温暖是千金难求的,也是万分残忍的。

    它让人即使看不见光明和希望,仍然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叮铃铃——叮铃铃——”

    许颂安一惊,摸了摸外套口袋,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振动。

    一看来电信息。

    好家伙,居然是庄医生。

    “喂,庄医生,什么事啊?”

    估计是因为南笛没带手机,所以打到她这里来。

    庄医生每次给她打电话第一句永远是你好小许,第二句永远有关南笛。

    “你好,小许。”

    庄泊那边好像正在收拾东西,声音有些嘈杂,但能听得清楚他在讲什么。

    “南笛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们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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