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很少吃中餐。”南笛沉默片刻，说，“你帮我点吧，我不挑食。”
“好吧，那就再一份糖醋排骨，一份鱼头豆腐汤。”
“好嘞！稍等一下哈！”杜叔用便签纸记下了十一号桌点的菜，笑呵呵地往后厨走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庄泊看着桌上的餐具，问道，“你是不是不太会用筷子？”
“嗯。”南笛的手指搭在桌沿，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扣着桌面，“我以前就不太会用，眼睛看不见之后，就更不会用了。”
“没关系，这段时间可以先用勺子，等以后我再教你用筷子。”
“……你人真好。”南笛说。
“不用这么客气。”庄泊把她手边的茶杯放进她手心，手指与手指接触的时候，南笛明显怔愣了一瞬，“趁热喝吧，清热降脂的。”
“……谢谢。”
南笛端起手中的杯子，低头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氤氲的热雾朦胧了墨镜的镜片，南笛的长睫颤动了一下，感知到了水汽的温度。
“味道淡了些，不然会更好喝。”
她放下那只青花瓷杯，指尖顺着茶杯外壁的纹路抚摸，小心而缓慢。
看起来对东方的瓷器很感兴趣。
“我办公室里有茶叶，如果你喜欢喝浓茶的话，我早上泡茶的时候可以顺道给你带一杯。”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没有喝茶的习惯。”
“什么事情不是从不习惯到习惯的呢？试试吧，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南笛垂眸，复又抬头，很轻地抿了抿唇：“那好吧，又要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
“无论是医患关系，还是朋友关系，都不用说这么多麻烦，能为你多做一些事，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闲谈的这一会儿，菜已经上了一两个。八宝珍珠鸡是这家饭馆的招牌——把八种可食用药材放进处理干净的珍珠鸡的腹中，慢火熬炖八个小时，什么佐料都不用加，自然鲜香扑鼻。
醋溜土豆丝是很普通的家庭菜，但那么多份要做好依然需要不坏的手艺，不能过酸，不能过软，也不能过脆，一端上来就要让人食欲大增，那才算是好手艺。
庄泊戴上一次性手套，给南笛撕了一只鸡腿，滋补的药材样样往她碗里舀，不一会儿，鱼汤和其他几个菜也上来了。
“他们家的虾饺很好吃，你尝尝。”
晶莹剔透，玲珑精致，咬下去清甜弹牙，南笛两口吃了一个，没说话，继续吃着第二个，第三个。
庄泊看着她吃，唇角慢慢抿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眼底也晕开了笑意。
“喝汤，这碗是鱼汤。”
“谢谢。”
白瓷的勺子碰着碗底叮当响，南笛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她好像发现了自己有些失礼，那些贵族小姐的端庄和教养在某一瞬间被她彻底遗忘，又在现在重新占据了她的脑海。
不得不承认的是，诺斯家族对她的影响是很大的。她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骨子里留着那样的血。
“怎么了？”
她的勺子在汤碗里搅动，却没有舀起任何东西。庄泊正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方方正正的，见她走神，就抬起她的手腕，将那块排骨放进了她的勺子里。
“糖醋排骨，试试看好不好吃。”
庄泊的声音一贯地低沉温柔，南笛听着，突然抬手揉了揉耳朵。
“庄医生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虽然不知道南笛为什么这么问，庄泊还是放下了筷子，很认真地回答：“当然不是。”
“而且，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在外面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庄……bo。”南笛说，“抱歉，我眼睛看不见……bo是哪个bo？”
“漂泊的泊。”庄泊伸手，很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发顶，“不要抱歉，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好好说，所以你不清楚。”
“为什么不是停泊的泊？”
“……什么？”
南笛沉默半晌，又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是停泊的泊？”
两个字其实是一样的字，但意义却大相径庭。漂泊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停泊意味着栖息之所，意味着漂流之后的安稳，哪怕只有片刻。
在南笛心里，庄泊其实更像后者。
“很简单，想听答案吗？”
“想。”南笛不假思索，“你会告诉我吗？”
“我没有理由对你隐瞒，但有个条件。”庄泊说，“先把饭吃完。”
南笛怔了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哄着吃饭。”
庄泊看着她笑，莫名地，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
饭馆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多的是一院的医生和病人家属，附近的居民，还有途径这边的司机。
这边没有大型的商业区，也没有繁华的小吃街，只有最朴实无华的一日三餐和工作休息。饭馆里也不太吵闹，每一桌的闲谈声都控制在不会特别打扰旁人的音量以内。
庄泊一直关心着南笛的用餐，关心她的菜有没有好好舀在勺子里，关心汤有没有洒出来，但南笛已经很习惯了，这种小事她还不至于无法自理。
一笼虾饺八只，南笛吃了六只，庄泊让她把剩下的两只吃完，她却摇头，没有再接。
南笛不怎么喜欢吃鸡肉，但很给面子，舀进碗里的都没有浪费。有的药材是苦味的，不太好吃，她也面色不改地咽了下去。
十分钟过去，碗碟里的菜肴已经所剩无几，南笛放下了白瓷勺，庄泊负责收尾。
“现在可以说了吗？”南笛正襟危坐，很专注地看着前方，尽管她和前方的人都知道，那双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么好奇吗？”
庄泊哭笑不得，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南笛听见抽纸的声音，伸手去接，两人的手指就正好碰在一起。
“好吧，真的很简单。”他说。
“就是因为至今尚未找到停泊的地方，所以才说是漂泊的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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