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泊意识到张院长的语重心长，握紧了手机，听筒中传来饱经沧桑的话语。
“那姑娘根本不是欧洲议会中的普通职员，她出身于意大利贵族世家，是诺斯家族唯一的千金。”听筒里停顿了一瞬，继续传来声音，“我通知了那边主刀医生更换的消息，那边好像不太乐意，今天接到那边的电话，出价百万欧元，国内眼科医生能者居之，因为转移病人比较麻烦，所以北城优先。”
庄泊说：“老师您以前不是也诊治过类似的人物吗？不管他们给价多少，我们按照自己正常的程序走不就好了吗？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一分钱都不会多收他们的。这种摆出价格自由竞争的模式……不愧是欧洲人的思维模式，但功利心用在病人身上会不会更容易起到反效果也说不定。”
“近年来我也在尽力避开外国政商人物，你没发现吗？而且都是把握大才做，风险越来越不可控了。”张院长叹了一声，也大概听出了庄泊反对的意思。
“你如果对这个病例感兴趣的话，我就帮你争取下。你的资历还不够，但好在他们没那么看重这个，但前提是你要想好手术失败的后果，做好风险预案，那边一个舆论起来，将对你的前途影响巨大。”
“就算是前途尽毁，我也会全力以赴。”庄经过华佗大道，走向三百米外的眼科门诊大楼，“我不能把我的病人独自留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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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第二病室不久，茱莉亚用钥匙打开了门。
“栗子，你去哪儿了！我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没看见你人了。”
她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
声音好像很着急。
“抱歉，我以为你有事离开了。”南笛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找了我很久吗？”
茱莉亚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眼神有些复杂，沉默半晌，说：“也没有很久，在外面一直找不到人，想着索性回病房看看，也许在呢，没想到真的在。”
说完没等南笛再说话，就又开口道：“刚刚乔少爷打电话过来，说想让你去更好的医院，更好的医生那里接受治疗。”
“这边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就任意更换主治医生，新医生这么年轻，谁知道手术台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是手术都会有意外的，不是吗？”
弗西斯主刀十年，手术成功率那么高，这双眼睛不也是在他的手术台上毁掉的吗？
茱莉亚把水果袋里鲜红的苹果和金黄的橙子一个个摆放在包去方角的桌面上，一字排开，握的时候有些用力，指尖泛起了苍白。
“你就那么相信他？你不是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我是为你好，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
“我不相信任何人。”南笛五指张开，撑在窗棱上，“我以为你会懂得我的别无选择。”
“茱莉亚，这样的黑夜，我已经受够了。好不容易看见一点希望，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它，你能明白吗？”
“这样大的一个医院，主治医生的更换一定不是随意的，从那不勒斯到这里本就一路奔波，我不想再多费周折。”
南笛倚在窗边，和昨天刚来这里的时候不一样，身体不再那样僵硬，好像永远处在防御和紧张状态，现在她靠在窗棂边，背脊感受着墙壁的微凉。
只是这样的动作，很微妙地拉开了她和茱莉亚的距离。
“我很累了，茱莉亚，手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只想做最后的一次尝试，用那点微末的希望来填平自己心中的不甘而已。”
如果手术失败，她就学着使用导盲杖，养一条导盲犬，学习盲文，跟着专业的导师学习定向行走、辨音辨物……人生在世，大难之后若是还尚存人间，总要学着与世界和解。
从前她那么依赖茱莉亚，依靠着她勉强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可能是出于强势经纪人的职业病，茱莉亚的控制欲很强，她知道的，也默许着，但现在想改变了。
茱莉亚远远地望着他，眼眶通红，她不明白南笛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自从来到了北城，一切都发生了变故，早知道她就该劝南笛回绝乔的建议。
放在当时，南笛一定会听她的。
她有些崩溃，随手抓了桌上的一个苹果狠狠地摔烂在地上，清甜芳香的苹果汁溅了一地，果肉挤压着散开，像是碎裂的玉石。
一字排开的阵型乱了。
“栗子，你总是这么任性。”茱莉亚红着眼哽咽，“去艾格峰之前我告诉过你，那边山很高，没有系统训练过不要去，你非不听，最后摔了一身伤，在瑞士躺了好几个月，错过了权威画展的预选时期。
去玻维利亚岛之前我也告诉过你那边很危险，又是风浪高发期，等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再去，可你还是不听，最后差点残了手……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肯听话？你总是做出愚蠢的选择你不知道吗？！”
“在你眼里，那是一种愚蠢吗？”南笛难以置信，“我以为至少你懂我。”
她对家族的一次又一次反叛，对自我的一次又一次寻找、发现和重塑，所有理想主义的自由冒险，在茱莉亚的眼里原来一直这么愚蠢。
“我努力过，栗子，为了理解你，为了靠近天才画家的心我真的很努力。”茱莉亚流着泪嗤笑，“但事实证明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懂你，你太难读了，简直是旧书架上最晦涩最卖弄神秘的天书！”
桌面上一个个鲜红的苹果和金黄的橙子应声而落，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着，鲜明得不像是这个房间该出现的色彩。
“我觉得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南笛听见了物体坠地的声音，那是一种暴怒的颜色，杂乱而张狂。
“是的，我们都该冷静一下。”茱莉亚靠在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眼泪像断线的鲛珠一样往下砸，砸得心脏生疼，“你几年前那幅《孤独蔷薇》拍卖出去了，成交价格是一百五十万欧元，我该处理一下相关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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