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北角的太阳。”南笛说。

    语气有些惆怅。

    “是挪威马格尔岛北端那个海岬吗?”

    那里其实很热闹,曾经有特别知名的艺术大师曾在那里写生,后来就成了一处旅游名胜,各地前来观光的游客络绎不绝。

    庄泊直觉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不管是哪里的太阳,都是很高的评价,他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样的赞美。

    “是的,你去过吗?”

    “没有。”

    庄泊留学期间在很用功地读着书,争取医学院的奖学金,参加各种临床试验,跟进好几个项目,没有时间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的艺术造诣并不高,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

    从他家的院子到北城第一实验小学会经过一个大戏园子,因为园里种满梅花得名梅园。

    北城梅园的笛声永远那么明亮,小时候走过红墙时总爱驻足听一段,后来才知道那笛曲原是《梅花三弄》,唱词里也满是伤痛。

    他到了法国之后,周末有时也会跟着本地的同学去参加一些艺术展览,他们好像生来就对那种文化很感兴趣,也很有造诣,在巴黎,好像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跻身艺术的殿堂,那里就是那样的氛围。

    他也像北角的那些观光客那样,和朋友一起游览着各大博物馆的珍品馆藏,却始终游离在艺术本身之外。

    但有个例外。

    五年前,欧洲绘画艺术新锐专题展,在法国卢浮宫临时展厅。

    那次画展很有新意地采用了匿名的方式,所有画卷都不署名,任凭游客猜测评论。

    参加画展的有声名大噪的新锐画家,比如南笛、罗洛之类,也有名不见经传的绘画界新人,他们刻意改变自己原来的绘画风格,给画展留下值得讨论的空间。

    那是一个夏天,庄泊刚刚参加完一次考试,路过卢浮宫时看见了一张色彩绚烂的海报。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张扬而辉煌的色彩碰撞,泥潭里高歌的阳光一般,冲击着感官,也挤压着心脏。

    他走进去,在临时展厅里找到了海报上刊印的原画——

    《生命火种》

    海报只印了一半,原画作上画的是一团解构的火焰,黑色的焰心里藏着五彩斑斓的欲望,内焰外焰交织上升,一端通向炼狱,一端通向天国。

    庄泊站在那张油画前,身边的游客来来往往。

    他听见专业的艺术人物喋喋不休地高谈阔论,也听见业余人士随声附和着评头论足,却始终无法理解那样温暖细腻的笔触为何会传达出一种冰冷的俯视,像藏在虚空里无处不在的命运之瞳。

    这场画展办得很成功,社会上反响极为热烈,但主办方好像有种莫名的坚持,到最后都只公布了一张参展画家名单,却没有把画家和画作对应起来。

    也有画家不顾保密协议,借着专题展的热度在社交媒体上再次发布了属于自己的那张画作,最后被主办方拉入黑名单,其画作终身不用。

    庄泊最终没能知道那幅画出自哪位画家之手。

    他很记挂,时常关注着卢浮宫画展的新动静,希望能再见到那幅画,或者同类型的系列画。

    如果能见到画家本人,就再好不过了。

    但不久后,交换生项目结束,他回国继续他的研究,毕业后进入北城第一人民医院工作。

    一晃五年过去,他早已记不清那幅画的细节,但偶尔还能回忆起那幅画曾带给他的感动。

    他所有艺术细胞的共鸣都留在那里了。

    巴黎卢浮宫。

    匿名画家的《生命火种》。

    南笛的话勾起了庄泊遥远的记忆,等他回过神来,南笛刚刚放下手中的勺子,双手伸向冷白的后颈,打开了项链末端的卡扣。

    “那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庄泊从来不收患者的礼物,温声制止她:“不用,留着吧,它看起来对你意义匪浅。”

    “只是一块无用的岩石而已,一文不值。”南笛笑了笑,将颈间那枚艾格峰之岩悬在半空,“收下吧,就当是今天早上的谢礼。”

    那枚岩石是纯黑色的,不带任何杂色,却吸收着光谱内所有的可见光,是色彩最为丰富的存在。

    “不需要这样客气,那是我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

    南笛摇了摇头。

    对庄泊而言是责任,对她而言,意义却远大于此。

    像庄泊这样一直生活在光明世界里的幸运者,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庄泊见南笛坚持,又见那确实只是一块普通的岩石,便伸手小心地接了过来。

    “好吧,那我先暂时帮你保存一段时间,等你痊愈,就还给你。”

    南笛怔愣一瞬,笑了笑,说:“但愿吧。”

    说完之后,她低下了头,继续喝那碗热气腾腾的枸杞莲子鸡汤。

    庄泊看见她湿润的长睫扑簌,不自觉心有些沉重。

    他慢慢收紧五指,将那枚棱角分明的岩石握在手心里,感受着岩石上残存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温度。

    他们不再说话,食堂外风声疏疏,矗立的圆柱浮雕上刻成永恒的悲悯。

    简单地吃完饭后,庄泊把南笛送回第二病室。走在华佗大道上,叶尖泛黄的梨树树叶飘落在南笛的发间,庄泊很自然地替她拂去,两人看起来像是相识已久的故交。

    走在这里的大多是眼院的病人和医生,不时有人和庄泊打招呼,庄泊也回以很客气的问好,有时候会有年轻的女孩跟着他们走一段,询问庄泊的近况,以及南笛的身份和来历。

    庄泊温声挡回了她们的问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身边开始没有旁人打扰。

    庄泊用疏离和拒绝的手势阻止了其它人的靠近,脸上略带歉意的微笑依旧那么温和可亲。

    叶尖上的雨滴坠落而下,庄泊伸手悬在南笛头上一两寸,下一刻,掌心微润。

    “来的时候就闻到了,这附近有梨子吗?”

    “是的,梨树挂了果。”

    梨子,栗子。

    庄泊突然想起茱莉亚对她的称呼,有些好奇:“栗子是你的小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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