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粼粼光斑,一个个跟铜钱似的。沈初夏心想,这些要是真的就好了!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没精打彩,抬眼望向脏乱不堪的合租院,真是什么人都有,闹轰轰的,也没能掩盖清高的老沈家商讨怎么救儿的声音。

    “老大寻死不嫁鳏夫,老幺又舍不得卖,姓元的,你倒告诉我,你拿什么救你夫君,你是不是存心的,是不是不想救锦霖……等锦霖死了你好再嫁人……”

    沈家老太太拐棍直指媳妇面门,连连戳过去,毫不留情。

    沈元氏被戳的连连后退,眼泪扑簌直往下落,“娘……娘,不是的……真不是的……”

    夫君下大狱,就算嫁了大女,卖了小女,救人的钱还是杯水车薪,她都不知怎么办?沈元氏跌倒在地,哭的撕心裂肺。

    沈初夏头疼。

    真的疼,前几天撞墙寻死留下的伤口,由于没钱治,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一阵阵的疼。

    只是此初夏已非彼初夏。

    真初夏为了不嫁丑陋中年鳏夫撞墙而死,假初夏从异世而来,跌落到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里,承受伤痛、饥饿、贫穷。

    脑袋嗡的不行,沈初夏受不了,从地上爬起,忍住饥饿出了脏乱院子,还没走几步,要被卖的小妹粘上来,拉住她手,要一起出去。

    老太太一声尖叫:“大郎过去看住她们,不要让她们逃了。”

    “是,奶奶。”大伯家的大堂哥一赤溜跑到姐妹俩身边,牢牢看住她们。

    老天哪,一分钱没有,又伤成这样,能逃到哪,沈初夏也想撞墙,这种日子不如死了算了。

    气的提腿就朝巷子外走,赶紧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鬼地方,又没走几步,前几天那个丑鳏夫又来了,一嘴大黄龅牙,满脸麻子。

    一瞧到沈初夏,小娘子就算伤了,也水灵可人,真是个小美人儿,两眼色眯眯,哈喇子真流,“小娘子,伤口咋样了,我送银子过来了……”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碎银角子。

    沈老太太见到,高兴的颠着小脚跑过来,“哎哟喂,原来是黄家大郎啊,快请进,快请进……”一边小跑一边示意大儿子赶紧去接银子。

    十两银子,沈初夏就被老沈家卖了,要不是寻死有伤口,这会儿已在黄龅牙家了。

    老天爷,她头疼欲龇。

    说起来,沈家还是耕读之家,虽是乡下人,却是乡下富绅,还培养了一个进士儿子,在当地也算名门旺族,那曾想三王之乱波及彭城,他们一路逃亡来京城找儿子。

    儿子找到了,却已下大狱,罪名——与乱贼勾结,等摄政王回京判定问斩。

    逃难时,身上钱财不是在途中用了,就是被乱匪抢了,到京城已经所剩无几,要想救儿子,除了卖儿卖女,根本想不出办法。

    儿子是根,能卖的只能是女儿。她沈初夏就这么倒霉。

    黄龅牙迫不急待想把人领回去,“你看,我把人领回去,还省了你们一口吃的,多好。”

    老沈家嘴上说卖孙女,可真要让这样的人领走水灵灵的大孙女,就连尖酸刻薄的老太太都心生不忍,要不是二儿子与乱贼勾结的罪名让人避之不及,老沈家就算卖女也不会卖给这样的人。

    “黄大郎啊,不是老朽只拿钱不放人,实在是这丫头头上包着白布,这样进你家门实在不吉利,要不这样,再等两天,等她头上的伤结痂拆了白布,你再来风风光光的领人,你看如何?”

    “这……”黄龅牙双眼贼溜溜的在沈初夏身上直转,恨不得把她扑倒在地。

    呕!沈初夏差点没忍住吐了,转身就朝巷子口跑。

    “喂……”吓得黄龅牙直叫要追人。

    沈老太太示意大儿子把人拉住,“放心,我二儿子还在大狱蹲着呢,咱们家不可能逃跑。”

    黄龅牙这才放下心,一脸猥琐,“那是……那是……”

    沈老太太暗暗叹气,转脸朝二媳妇:“还不赶紧给新女婿备酒菜。”

    元秀娥一听这话,刚止的眼泪又忍不住直往下流,这女婿年纪比她们夫妻还大,老天爷,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又嚎啕大哭。

    大姐许了人家,下个就卖她,沈小秋眼泪汪汪,“大姐,我要是被卖了,你会来看来吗?”

    “不会卖你。”才穿来几天,对世道人情一无所知,说这几字,简直违心。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点也看不出动乱之象。

    “听说了吗?三王之乱被摄政王镇压了。”

    “老天爷,阿弥佗佛,那真是太好了。”

    ……

    沈初夏竖起耳朵听人们八卦,三王之乱终于结束了,老天爷,真是太好了!那摄政王是不是就要回京了,她那便宜父亲是不是就要问斩了?

    说起这便宜父亲,沈初夏恨的牙痒,她穿来的那天,他纳的小妾把几岁的小儿子扔给沈元氏后就跑了,听说是找到了下家。

    真是好一对渣男狗女,更绝的是她娘沈元氏竟无怨无悔的接收了,卖自己的女儿,替男人养别的女人生的儿子,真是千古奇皅。

    她到底穿到了什么样的人家?

    四月阳光漫漫,路上行人匆匆,没人会回头看一眼擦肩而过的人正在受什么样的人间煎熬,也许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谁容易?

    “大姐,快看,是大表哥!”小秋指着前面不远处抄手蹲在地上的少年朝沈初夏小声提醒。

    她回过神,看向那个叫化子少年,是元沈氏哥哥的孩子。

    “咱舅呢?”她突然想起那个为她包扎的和气中年男人。

    沈小秋回道:“舅舅在码头帮人扛包挣钱。”

    “一天多少钱?”

    “大姐,你扛不动的。”沈小秋以为她要干,“而且,每天只有十几文。”离她十两彩礼远着呢。

    真是头疼。

    “要不咱们摆个小食摊赚钱。”总得想办法,活人不能尿憋死。

    沈小秋又摇头,“先不要说本钱,咱们老沈家、老元家都是读书人,除了种田,就是读书,祖父祖母不可能让我们女子抛头露面做小意。”

    “那嫁鳏夫,卖女儿就能了?”

    真是什么破规矩,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这不成心把她们姐妹俩往死路上逼嘛,沈初夏气得心口疼。

    小秋见姐姐生气了,大杏眼汪着眼泪,“反正我们女孩子就是不能抛头露面做小生意。”不管是沈家,还是元家,都有这规矩。

    沈初夏想逃,一转头,大堂哥跟在后面。

    妈的,她骂了句。

    大表哥元韶安好像看到她了,抄手跑过来,“夏儿,你怎么出来了?”

    “你在干什么?”没钱没力气,又有人盯着,沈初夏逃不了,无精打彩随口而问。

    元韶安目光却躲闪了一下。

    引得沈初夏好奇,她朝他刚才蹲的地方走过去,学他样,也蹲下来,四周望了望,马上发现了趣事,“你跟前面那个小叫化子认识?”

    “不……不认识……”元韶安都不敢看表妹了。

    说慌都不会,沈初夏懒懒斜了他眼,“能分多少?”

    “没多少,几文。”

    还说不认识。

    元韶安满脸通红,他没想到大表妹死过一回,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文文弱弱说话跟蚊子哼似的,现在也病歪歪的,可望人的眼神跟那蹲大狱的姑父一模一样,温和中藏着犀利,让人不自觉害怕。

    一紧张,元韶安都忘了自己要干嘛,傻呆呆的蹲在沈初夏边上。

    肚子饿得呱呱叫,沈初夏也想分几文,不,甚至更贪心,她想分得更多,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不用嫁给黄龅牙了?意识到这点,她发现这是最快捷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

    一把扯掉头上快要松脱的白布,跟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了对面。

    碰瓷,只要豁得出脸面,谁不会!

    嘭!

    急匆匆的年轻男子没想到撞到人,低头一看是叫化子,不管是真是假,随手就掏了几个铜板扔到她身上,脚步停都没停,一般没人敢抱住他不放,他能扔几个铜板,那是他心善。

    毕竟,他腰间别着大刀,没人敢找死。

    可今天就邪门了,就有人敢抱他腿不放。

    吝啬的再次低头。

    原来小叫化子是个女的。

    再一看,小叫化子头上鲜血直往外渗。

    娘的,出门见血,真晦气,年轻男人生气了,拔刀,“松手——”

    “大……大哥,我……就剩最……最后一口气了,给……给点银子,让我家人把我葬了。”沈初夏坳着头说完,一个垂头落地,咕咚。

    鲜血直流,触目惊心,真像死人。

    “姐……”沈小秋以为大姐真的死了,哇一声扑到她身上大哭,“姐……姐……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真死了?年轻人朝对面不远处看了眼,又朝地上看了眼,解下腰间荷包,扔给大哭的小娘子,大步离去。

    “……”下意识接住沉甸甸的荷包,沈小秋一下子抽住了。

    附近叫化子见带刀年轻男走了,一拥而上要抢荷包,沈初夏抢过就往怀里揣,翻身向下,荷包被死死的压在地上,无人抢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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