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简宜便驱车回市区。
她灵感忽涌,赶回去写新剧本的第一场戏。
写完后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简宜拿起手机,先点了份外卖,然后才打开几个社交软件,查看一些未读的消息。
微信她登的是平常工作用的那个。
一打开,就看见郁小谷那个暖黄色小太阳的头像跳到最上方。
郁小谷给她发了消息:【简老师,等会下戏后我去您家里说点事行吗?】
发送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前。
简宜回了个好。
郁小谷秒回她:【简老师,我在路上了,过会就到啦。初姐说您在写剧本不喜欢人打扰,所以我没给您打电话,就直接来了。】
小姑娘打字手速快。
简宜慢悠悠地打完“没关系”三个字,还没按发送,又见她来了新消息。
【简老师您吃饭了吗?要不我给您带点吃的过去?您喜欢吃什么呀?】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郁小谷的殷勤又带着活泼的语气。
简宜莞尔,回了两字:【不用。】
这小姑娘心大,看样子并不介怀被她指责戏演不好的事。
郁小谷被拒绝,软绵绵地又回了两个句话。
【好叭】
【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啦。】
简宜没再回她消息,关掉和她聊天框,转而翻看其他人的消息。
《高三二班》的剧组群里,导演助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发了一版新的拍摄通告单。
她点开仔细看了下,天台那场吻戏被挪到了两天后。
也就是说,下午还是没有拍成功这场吻戏。
简宜便明白郁小谷来找她,大概率是为了这场吻戏。
看完剧组的群聊,再往下拉,发消息来的都是些试探撩骚的人,没有回复的必要。她放下手机,坐到客厅阳台的摇摇椅上,看远处的山峦夕阳。
她这个小区,算不上高档,但住在高楼大平层,视野开阔。每年入夏后,坐在客厅阳台上,能从斜角看黄昏落日。
简宜喜欢看落日。
兴致来的时候,她能从太阳西斜时分看到夜幕沉降,两三个小时不动。
但眼下才四月底,还没入盛夏,夕阳沉得快。
刚才还是圆滚滚的红日,几分钟功夫,便只剩一点掐尖的弧线。
夜色从远处奔涌而来。
却被刹那亮起的万盏路灯逼退至西边天际。
夕阳还在拖着暮色降下,海城已入灯火中。
车流人往,软红十丈,比白昼更喧嚣。
简宜躺在摇椅上,正要阖眼,放空大脑。
门铃响了。
她起身,去开门。
郁小谷和外卖小哥并排站在门外,都朝她一笑。
简宜接过外卖,侧身让郁小谷进屋。
郁小谷在玄关换上一次性拖鞋,跟在简宜身后走进客厅,便“哇”了一声。
“简老师你家的装修风格我好喜欢。”
简宜家里是暖色系的装修,没进屋之前,郁小谷以为像她这样的性格,家里应该是黑白灰的简约冷淡风。没想到,全屋偏米色系的装潢,绿植抱枕小玩偶,一样不落。
一进来,就能感觉到家的温馨和安宁。
简宜拆开外卖包装,她点的是一份芒果披萨,拿出其中一块,递给郁小谷。“尝尝看,这家的披萨很好吃。”
郁小谷想拒绝,又架不住她说很好吃的诱惑,挣扎几秒,还是接过来了。
咬一小口,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
“真的很好吃诶。”郁小谷双眼亮晶晶的,坐在沙发上如窝进云端里,忍不住又夸:“你家的沙发也好舒服。以后我要是买房子了,也要装修成你家这样的。”
简宜笑笑,问:“你喝点可乐还是别的什么?”
“可乐可乐,最好是冰的。”
简宜去拿了两罐冰可乐,递一罐给郁小谷,才坐下来,拿起一块披萨吃。
客厅的光线柔和,阳台有风吹进来,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简宜闲聊似地问郁小谷:“自己一个人来的?”
郁小谷摇头,将嘴里的披萨咽下去后,才说:“师兄开车送我来的。”
简宜喝可乐的动作一顿。
郁小谷没发觉她的异样,小声说:“师兄在楼下等我。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说。”
简宜心念微动,顺着这话茬就问了出来:“下午的吻戏还是不顺利?”
“嗯。”郁小谷神色有些失落,“拍了几个小时,一条都没过。霍导就把这场戏挪后了,给我两天时间调整状态。但我知道,这场戏,就是给我十天也演不好的。”
小姑娘的心防已开,要套话实在很简单。
简宜不动声色,语气淡淡地问:“你是背后有男人,对方不许你接吻戏?”
男人这词已经算说得委婉,但也让郁小谷霎那白了脸。
“没有,我没有金主。”郁小谷断然否认,“我只是,只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和男人有亲密动作……”
简宜挑眉:“你喜欢同性?”
她问得太直接,郁小谷瞬间笑出声:“没有啦。”
随后,眼中又黯淡下来。
“我高二时差点被人强·奸,从此很怕和异性有太亲密的接触。”郁小谷深吸一口气,重重咬一口手里那块披萨,嚼碎吞咽下肚,才接着说:“后来我去看心理医生,吃过半年的药,我以为我好了。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简宜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虽意外,但也不惊讶。
她只问:“小谷,你为什么会选择演员这个职业?”
郁小谷一愣。
她心中已经做好准备将那一段往事重新剖开呈于人前,没想到简宜却不关心,直接略过去了。
可这个问题,却也涉及了另一桩让她想起就沉痛的往事。
沉默好一会儿,郁小谷才说:“我看心理医生吃药的那段时间,一度想自杀。有一回,我连遗书都写好了,在吞安眠药之前,给我喜欢的一个演员发了私信,向他告别。没想到那条私信发出去后,他竟然秒回了我。那天晚上,他陪我聊了一个通宵,劝住了我想自杀的念头。”
之后的事,郁小谷就不愿再回想了,只说:“他救了我一命,如果我也当演员的话,这样我就能离他近一点。”
简宜也没有多问,说了一句:“你偶像很不错。”
郁小谷低下头,轻轻应道:“他真的很好。”
“可是小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既然选择了演员这个职业,就要尊重这个职业。”
简宜话锋一转,语气淡得近乎于冷漠:“寻常工作都要求不能以私废公,演员这个职业,更要忘我,要全身心地投入一个角色创作中,把一个角色演活了,才能对得起看剧的观众。如果你不能做到这一点,可以考虑换一个职业。”
郁小谷脸色一白。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对自己宽容一点,只是不能拍吻戏,大不了接本子的时候,把吻戏都删减掉。然后你戏照演,钱照赚,不管好坏,都会有粉丝给你买单。”
“我不会这样的。”郁小谷咬唇,眉目之间添上几分倔强。
“那么,你今晚过来跟我说,你因为曾被人伤害而拍不了吻戏。”简宜目光犀利冷酷,一针见血地下了评语:“目的难道不是让我改掉这一场戏?”
被戳中心事,郁小谷胸口一窒。
随后,她狼狈地别开脸,用力咬紧唇,阻止自己已冲破喉咙到嘴边的哭意。
直到唇皮被咬破,一丝血渗到舌尖,咸腥味在口中泛滥。
郁小谷终于平复好情绪,红着眼眶,语气坚定地说:“我会拍好这场吻戏的,一定会的。”
简宜点头:“我相信你。”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却让郁小谷一瞬间落了泪。
痛声哭出来。
自从高二的这事一出,知道内情的家人和朋友们看她的目光就变了。不是同情,就是怜悯。
谈到类似的新闻事件时,也会变得小心翼翼,有时候还会特意避开她。
大家都以为这样是对她好。
殊不知,带给她的伤害更大。
她真正想要的是被正常地对待。
就好像她只是摔了一个大跟头。
伤好了,也就过去了。
而不是一遇到类似的事情,就立刻草木皆兵。他们虽是好心,却也在反复提醒她,那件事在他们心里还没过去。
这么多年来,今晚是她第一次不需要面对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不需要忍着伤痛酸涩,反过来去安慰别人说一些类似“我已经不在乎了没关系”的话。
简宜任由她哭,也不安慰,径自吃披萨喝可乐。
晚风穿堂而入,肆无忌惮地卷走满室热气。
郁小谷哭了一会儿,抽抽噎噎地问:“简老师你为什么都不安慰我?”
语气软绵绵的,带着几分委屈。
简宜看她一眼,直白地说:“不想。”
郁小谷一噎。
一脸愤怒地吃完最后一口披萨,抄起那罐可乐,起身:“我回剧组了。”
小姑娘气性挺大,连简老师都不喊了。
简宜失笑,点头:“回去了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
“哼。”
郁小谷去玄关换鞋。
忽然听简宜喊她:“小谷。”
她转过头,简宜面色平静地说:“演员这个职业,得有信念感。不然你早晚会迷失在这个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名利场里,忘记初衷,找不到自我。”
郁小谷攥紧拳头,重重点头。
“嗯!”
顿了顿,郁小谷似是想起什么:“对了简老师,师兄让我帮他给你带句话。”
她将程燃的话一字不变地复述:“有几场戏演得生疏,今晚时间不方便,下次再登门向简老师讨教,到时候还望简老师不吝赐教。”
离开简宜家后,郁小谷径直下了负一楼。
程燃在地下停车场等她。
等郁小谷上车后,系安全带时,坐在驾驶座上的程燃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这么快就下来了,没见到简老师?”
从她上去到下来,不过十来分钟。
“见到了。”郁小谷瘪了瘪嘴,“但简老师真的好冷酷无情,我在她面前哭了,她都无动于衷,一句话也没安慰我。”
话虽如此,语气却不见一点埋怨,甚至说到“简老师”三个字时,比之前的客气尊敬多了几分亲近。
“反正改剧本是没戏了。”郁小谷说着,扭头看向程燃:“师兄你的话我带到了,简老师只回了四个字。”
车子已经驶出小区,程燃悄然握紧方向盘,面上却作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
“嗯?”
郁小谷学着简宜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欢迎之至。”
握着方向盘的手劲一松,程燃弯了弯唇,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
回到剧组,程燃和郁小谷便从导演霍江那儿收到消息——天台那场吻戏改了。
吻戏改到男女主大学毕业后在学校重逢相遇的那一场戏里。
天台的这场戏,郁小谷只需要在表白过后,被地面上的竹竿绊倒,扑进程燃怀里就算过了。
郁小谷听后,捂着嘴乐起来。
简老师面冷心热,口是心非,傲娇得有点可爱嗷。
程燃舌尖顶着腮,也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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