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树干,茂密的枝叶,这棵将天府变成一片废墟的树,却也遮住了圭城与遥城之间那个破掉的大洞。

    一位白发老者站在树下,背着手,仰起头,幽幽地说了一句:“这不是棵普通的树。”

    旁边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垂下头,心中暗暗腹诽:眨眼间就长那么大,谁都能看出来这不是棵普通的树,这话还用你说?

    老者转过身,淡淡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满,勾起一侧唇角道:“抓紧时间把上面那个洞补上吧,这树要是消失了,整个圭城就落入人家眼里了。”

    消失?中年男人惊讶地抬起头,可老者却没再解释什么,抬脚就走了。

    “大人,这位到底是什么身份啊?这也太狂了些。”跟在男人身后的下属不禁为自家上司抱起了不平。

    男人却回过头厉声道:“噤声!这位的身份哪里是你我可以随意质疑的,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你就离开圭城吧!”

    下属被吓得连连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男人这才放过了他。

    可是等上司离开后,这位男下属心里却更犯嘀咕了,他这位上司已经是手握圭城大权的大人物之一了,能让他上司这般紧张,那个老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此时这位大有来头的老人已经出了圭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位于遥城中心的天榷公会总会。守卫看了一眼他拿出的令牌,连忙亲自护送他一路走专用通道到了顶层。

    此时的顶楼只有一个人,天榷公会的会长——皇甫铭。

    “会长,”守卫对着早已等在通道外的皇甫铭俯身行礼后便退下了。

    皇甫铭看着眼前的白发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嘴巴张合几次,轻声唤了一声:“老师。”

    “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你的老师了,”老人垂下眼,微微俯身,“您还是叫我项先生吧。”

    皇甫铭叹了口气,将颤抖的双手收回袖中,低声道:“是,项先生。”

    二人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厅,然后绕过大厅后面那个巨大屏风,来到了一个昏暗安静的小房间。

    项先生习惯性地率先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但看到下面身穿金色长袍的男人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如今面前的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稚嫩的少年,而是天榷公会的会长了,于是他重新站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老……”皇甫铭怔了怔,看向身体已经变得佝偻的老人,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委屈,可对方并未给出一星半点的反应,他只能整理好表情,挺直腰背,迈步上前,转身坐在上首,端出一副威严的模样道,“项先生,坐吧。”

    “是,”项先生颔首道谢后,坐在了下首。

    两人因刚刚那个小插曲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还是项先生开口道:“会长可有查出,这棵树是如何混进圭城的。”

    皇甫铭挑起一边眉毛问道:“项先生怎知,这树是被人带进圭城的。”

    项先生瞟了他一眼,有些不客气地道:“三号书馆第五十八排二号书柜上的书,你是不是没有认真看?”

    “我看了,”皇甫铭条件反射地答道,“我真看过了,只是忘了。”

    这句熟悉的话一出,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多年前,这样的对话发生过许多次,说的人从一开始的心虚到后来的理直气壮,而听的人也从最先的严厉变成了哭笑不得。

    室内凝滞的气氛被这一笑打破,皇甫铭摸了摸鼻子,干脆耍起了无赖,“我真不知道那树是怎么回事,项先生你既然知道,就告诉我呗。”

    项先生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都成会长了还是这么不上进。”

    “反正都是会长了,再上进又能上进到哪儿去?”皇甫铭嘟嘟囔囔地小声反驳。

    昏黄的光线为项先生的白发镀上一层温暖的橙光,也柔和了他苍老严肃的脸庞,他拿皇甫铭这个样子没办法,只能妥协地向他解释道:“那不是真的树,而是一棵树的影子。”

    见皇甫铭一脸不可思议的呆滞蠢样,项先生顿觉有些伤眼,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照明灵器,“只有寿命超过十万年的树,才能有这样与实体一般无二的影子。”

    “十万年,那不得成精了啊?”皇甫铭摸了摸下巴,一脸的向往。

    似是被他脸上的渴望刺痛了双眼,项先生垂下眼,看到了自己满是皱纹的双手,他将手收进袖中,一时忘了言语。

    滴的一声,皇甫铭回过神来,从腰间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灵器,看到上面传来的消息后,惊讶地道:“这次的事情很有可能和一个名叫叶晚的女人有关,她是谁?”

    项先生一愣,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叶晚?是叶家的人吗?

    “嗬,这个叫叶晚的女人挺厉害啊,把抓她进圭城那人送进了致知楼,她自己却大摇大摆地跑了。”皇甫铭越看手中的消息,眉毛就挑得越高。

    圭城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是排查可疑人员,于是在致知楼玻璃屋子里醒过来后,大喊大叫还想掀掉自己脸皮的姚碧就引起了看守的注意。

    因为姚碧一直说她脸上被人带了面具,致知楼便安排了易容方面的专家去检查,结果竟然真的从她脸上揭下来一张精巧的面具。

    当时那个专家举着那个面具一顿夸,什么仿真,不易掉,没有特殊的手法和药水都取不下了,他能取下来也实在是不容易吧啦吧啦的,把姚碧一张俏脸气得铁青。

    因为在执行任务时存在违规行为,所以姚碧在描述的过程中不免修饰了一番,将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了一九八号身上。只是,姚碧也只知道叶晚的名字,以及她出身世家,却不知她具体是出自哪家,这给负责调查的人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整个大陆上,大大小小的世家百来个,出身世家的女子更是数以万计,光凭名字想要确定一个人的身份,即便是天榷公会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皇甫铭现在收到的也只是初步的调查结果,除了叶晚,还有好几个有嫌疑的人,其中有几个逃出去的囚犯,甚至还有圭城内部的人员,比如,一九八号。

    等看完后,他抬起头对项先生道:“一九八号死了,还是死在了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和这件事有关。”

    项先生闻言皱起了眉,沉声道:“不可能,一九八号不会背叛圭城。”

    “可王家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他变了很多不是吗?”皇甫铭撇了撇嘴。

    项先生沉默片刻后道:“一九八号是在王家那个女人死了一年之后,才性情大变的。”

    皇甫铭向后靠在椅子上,把一条腿架扶手上,吊儿郎当地道:“但他确实是因为那个女人,又是呆在屋子里不出来,又是封了自己大半的灵力,又是跑到外城借着接任务往外跑的啊?”

    他眯起眼睛看向屋子的那扇小门,低声道:“先生,一代圭城成员没剩几个了吧,而如今,圭城也要不在了。”

    总共两百个圭城一代成员,最后长成的只有二十几个,其余的,都在各种训练和强化试验中死去了。可就连这二十几个,也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没了个七七八八。

    “圭城没了就没了,”项先生站起身,身后的灯光将他笼罩,一个高大魁梧的影子就这样出现在了地面上,他背着手,微微抬起下巴道,“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千年前、甚至是百年前的天榷公会了,再造一个圭城对我们来说并不难。”

    皇甫铭盯着地面上的影子,笑着道:“是不难,但圭城上面可是遥城,圭城可以说舍弃就舍弃,遥城可不行。”

    项先生度了两步,沉吟道:“圭城是撑不住了,里面的人都得撤出来,还要尽快把圭城填上,免得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至于遥城,不是有九牧神鼎吗?”

    九牧神鼎被从圭城顶到了遥城,好在都是在他们手里,它本就是镇城的神器,用它来镇守遥城刚好。

    “对了,可有人看到了地下的圭城?还有,九牧神鼎出现一事你打算怎么对外解释?”项先生看见皇甫铭坐没坐相的样子就头疼,但这家伙现在已经是天榷公会的会长,这事儿也只能他拿主意。

    皇甫铭懒洋洋地道:“议事堂已经商议出了好几种方案了,什么神迹,什么天佑公会。”

    他坐直身体,满面肃然地开始捧读:“地下城是一闪而过的神迹,九牧神鼎是天赐给我天榷公会的宝物。”然后皇甫铭就像是又被人抽了骨头似的,重新瘫在椅子上,耸了耸肩道,“反正就是胡编乱造那一套呗!”

    项先生闻言不由皱眉,“这么离谱,说出去能有人信吗?”

    “哈哈哈,”皇甫铭笑得直拍大腿,“一般人也就是听个乐,谁管你地底下冒出来个鼎还是锅呢?越是离奇,愿意听愿意信的人就越多。”

    “那世家呢?”项先生还是不放心。

    “世家?”皇甫铭嗤笑一声,“那些人,哪怕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也不会信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思给他们编故事。”

    室内的光线虽然昏暗,却也将皇甫铭脸上明晃晃的嘲讽和不以为意照得清清楚楚。

    项先生沉声道:“现在还不是和他们正面对上的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皇甫铭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势,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然后两手一摊道,“但事实确实如此,也不能怪我敷衍,因为无论我们给出什么样的解释,那些世家都会明里暗里地过来一探究竟。”

    虽然这家伙说得对,但这个态度实在是让人胃疼,项先生眼不见心不烦地转移了视线,垂头看自己的影子,“圭城撤离和销毁都不是小事,时间又紧,需要我留下帮忙吗?”

    “需要,需要,”皇甫铭连声说着,还站起来走到项先生面前,点头哈腰,一脸的讨好。

    项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几百岁的人了,还是一点也不稳重,这样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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