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清水清一次机会,  他一定不会向boss妥协,选择接受这项任务。

    透过表面看本质,在他看来,  这任务根本就是去看管孩子,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顺便观察确认一下那孩子存不存在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场任务中需要让他花心思的孩子竟然有两个。

    清水清不禁怀疑起来,琴酒到底是如何做到在二十岁和十二岁不断反复横跳的。

    前些时间他还在感叹当年的黑泽阵终究是长大了,  终于成为了连他都不得不忌惮起来的top  killer,  这个组织新一辈代号成员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琴酒,今天却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熟悉的固执己见,  又偏执于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问题。

    “所以,你要为了那种刚从训练营里出来的垃圾来管教我?”

    “对同事友好一点啊……”冰冷的视线刺在身上,清水清无奈地提醒道:“你不也是从那栋训练营出来的吗?”

    而且这件事最开始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吧!

    “绿川不是挺好的嘛,  你也没见过他几面,怎么突然这么讨厌他?”

    清水清掰着手指头数,  向叛逆的老下属举例他带回来的新下属的种种优点,希望以此能让琴酒对绿川的偏见打消几分,  “虽然是新人,但是能力很不错,尤其是射击方面很突出,  做饭也好吃,还很听话,  而且……”

    清水清的声音在琴酒愈发冰冷的视线中逐渐变小,  最终把剩余的话咽回肚子里。

    ……明明我才是上司吧,  可恶。

    琴酒冷笑一声,  声音仿佛像是淬了冰,  面色阴沉:“还想再见到你的好下属,就别在我面前提他。”

    “你不也是我的好下属吗?”

    琴酒一愣。

    清水清叹了口气,无奈扶额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是你私自动了我的手机挂了我的电话吧,你明明知道我对那个很重视。”

    话锋一转,他补充道:“过去你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去找你。”

    “……只有一次。”

    “对。”清水清回忆起那次失联后,他再次找到琴酒时对方的狼狈状况,敛眸低声道:“我也的确是去找你了,不是吗?”

    “琴酒,侥幸心理产生的根源其实是不在意。”

    琴酒表情一凝,转头去看身旁的人,视线猝不及防地同一双海蓝色的眸子对上,那人表情平静,周身却仿佛弥漫着什么看不清的东西,抬眸淡然道:“我在意你,所以当年我会去接应你,既然绿川已经成为我的下属,我就要对他负起责任。”

    “我曾犯下的错误,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清水清上下审视着他一向为之骄傲的下属,不明白他几近完美的接班人到底是怎么了,又或者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致使他做出这种幼稚的言行,语重心长道:“你也一样,琴酒。”

    “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一些管教的话我大概还是有资格说的。”

    他很少会对琴酒露出这么冷漠的表情,也很少用这种带着指责意味的口吻同那个除了脾气太臭以外几乎没有缺点的下属说话,琴酒的行为其实并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但是出于对琴酒的看重反而让他必须将那些话明明本本地讲出来。

    “这种幼稚的行为没有第二次,不要被一些多余的无聊心理影响到你的理智和判断,你的确是我最看好的接班人,却也不是唯一一个。”

    “别让我失望啊,琴酒。”

    注意到对方转瞬即逝的怔然,清水清的胸口莫名升起一股滞涩感,不待对方回答,他打了个哈气,岔开话题,躺回座椅调整好姿势,阖上眼自顾自道:“我困了,再睡一会儿。”

    过了许久,身侧才终于传来一声沙哑的应答:“我知道了,老师。”

    ……不知道也可以,不知道我也罩着你。

    清水清沉默地想到。

    不,以组织内部的现状,到底是谁在罩着谁也说不准。

    身存后遗症隐患已经几近半退隐状态的行动组组长,代替上司执掌行动组职能的势头正盛的组织新一代第一人下属,想想琴酒曾替他出过的那些任务,再想想他前些时间早睡早起身体好的悠哉修养生活,如果不是朗姆的挑衅致使的训练营视察一行,现在他大概已经在准备请示boss让位给琴酒,再去找个小镇了却余生了。

    【我曾犯下的错误,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清水清的脑海中突然再次浮现出他刚刚说过的这句话,对退休后的养老生活的展望戛然而止。

    绝不允许出现第二次……是不允许,不能再,还是不敢再?但是结论总归是一样的。

    那年的他,并不只是心存侥幸,或许还出于一些逃避心理,再者可以加上几分不愿接受或者对对方一些欺瞒行为的自以为是的小惩罚,于是他听着电话铃声从响起又到寂静,却迟迟没有做出动作。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接受他所谓的“心存侥幸”带来的后果。

    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一些不必要幼稚心理去无视那通电话,那么今天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是不是他的花可以不用放在一座冰冷的无字墓碑前。

    清水清清楚,日本威士忌的那通电话其实并不是求救,他或许只是想告个别,又或许是想最后唠叨几句,但是可笑的天真和不必要的固执让他选择无视,于是他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做,可能比做错了更令人窒息,就像是一根刺死死钉在肺上,融在骨血,一旦想起,随后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抽痛。

    那天,他错过的从不只是一通电话。

    飞机穿越云层,澄澈温暖的阳光映在身上,清水清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条薄毯突然被盖在身上。

    清水清微愣,启眸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坐的笔直的邻座,又缓缓将头转回,闭目养神。

    他素来厌恶谎言,但是他刚刚的确说谎了。

    琴酒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无论过去、现在、将来,永远是他唯一的接班人。

    那是在他的注视下长成的少年,是他最信任的下属,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短暂的人生里大多数时间都在虚假的拥有和切实的失去中徘徊,琴酒是他的第一个纯粹的“得到”。

    所以他不厌其烦地拨通电话去确认琴酒的状况,任由琴酒顶着他的名号在组织内部嚣张行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为其撑腰,哪怕怀疑未来的某一天琴酒将反噬上位,也依然愿意纵容放任。

    因为琴酒是他生平中所遇到的,绝无仅有的、不掺杂任何虚伪和欺骗的、唯一一个真实的“有”。

    清水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离开过日本了,过去他会出国大多是出于一些任务问题的必要性,无论是对接事务还是杀人越货,任务完成以后,伤得轻就直接回日本,伤得重就在当地的医疗点住几天再回日本,绝不多加逗留,实际上他过去也的确从未对旅行之类的活动产生什么多余的兴趣。

    自从重伤修养,随之而来的后遗症又开始对他纠缠不放,当任务被琴酒全权接手后,他也再也没什么出国的理由,这一趟大概也算得上他任务复健后的第一项需要出国的任务。

    虽然在清水清看来,这任务完全就是boss指派来给琴酒放假用的,毕竟一把刀再好用也要注意时时保养,真让琴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地工作,那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压榨优秀员工可不可取。

    组织在美国方面安排好的接应人员早已在机场外等待,恭敬地问候后便驱车带着两人前往此行的主要目的地之一——组织秘密驻扎在美国的实验室。

    组织自建立伊始,便极为重视对科研人才的吸纳和培养,效果也十分显著,组织实验室的发展的确如日中天,但新鲜血液的涌入永远是不可缺少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以或威逼或利诱的手段吸纳进组织的研究员哪里会比得上自己一步步紧盯着培养出来的成员值得信任?无论是研究方向还是精神层面,当然还是这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成的人才是最可靠的,换个说法,才是最好控制的。

    此行的任务目标就是这样的一个研究型人才——或者说,这样的一个自幼在组织的密切监视下长大的孩子。

    随后他们顺利地见到了那个boss口中所谓的重要的孩子。

    一个与冰冷的实验室看起来本该格格不入却意外地十分协调的小女孩,目测只有十一二岁,留着一头茶色短发,穿着宽松的白大褂,被带到会议室后,见到他们也并不惊讶,只是面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我是宫野志保。”

    清水清的注意力不在任务上,这种和孩子打交道的事情他完全不感兴趣,说到底,这个任务他会来,一是可以暂且逃离两个年轻下属无处安放的关爱,二也是被boss有关去美国的实验室检查治疗一下他后遗症的建议打动。

    琴酒低头瞥了一眼那女孩,他心情一般,加之本性如此,完全没什么礼尚往来也自我介绍一下的想法,只寒声“嗯”了一声,当作告诉对方他知道了。

    空旷的会议室里,各怀心思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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