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跑回德和殿,孩子未醒,仍在睡觉。刘恕蜷着身子睡去,服了药后发了许多汗,衣衫尽湿。
我见状倒了杯温水端在手上,又拿起一条巾帕,走到床榻边,捏着帕子想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哪知还未碰到他,他倏地睁开眸子,惕厉地看了过来,两道视线锐利如刃。
我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杯子里的水也泼了些出来。
刘恕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转,登时柔和下来,坐起了身,温声道:“莫怕,过来。”
我在床檐上坐下,他从我手中拿过水杯,仰起脖子一气喝完,这才道:“脸色怎的这般难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涩声道:“公子,大事不好了……”
刘恕问道:“天塌了?”
我愣了一下,呆呆地摇了摇头。
刘恕道:“天都没塌,算什么大事?”
我竟觉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被这句玩笑话吹散开来,心情虽仍沉重压抑,却渐渐找回了些神识:“公子,代国左贤王乞伏完把澄阳公主给……给……魏子羽在桓之和初一后面赶到公主府,去时桓之和初一已同乞伏完起了冲突,双方交涉不成,打了起来。”
刘恕眉头紧蹙,问道:“澄阳公主是生是死?”
我想了想,拿捏不准:“我大略瞧了一眼,应当还活着。”
刘恕又问:“温衡伤情如何?可有大碍?”
我回道:“魏子羽说他受了重伤,我教方渐海去安顿了。”
刘恕再问:“两方各自伤亡情况如何?可有刺伤乞伏完?”
我垂了头,顿觉自己办事委实不牢靠,平日里耍耍小聪明尚可,一遇到大事、急事、难事便没了计较,不由惭愧地道:“我方才没问仔细……我去传魏子羽来。”
刘恕掀被下地,披了件衣裳,道:“你安心照看孩子,孤去处理此事。”
我担忧地道:“可你的身子……”
话未说完,他在我面前顿了脚步,伸出手在我头顶上轻轻揉了一下,未再多耽,举步而去。
刘恕离开没多久,孩子便哭着醒了过来,身下湿了一大片,显是又尿了。
我给她换包被时,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着我,可爱极了。我伸出手指,在她脸蛋上刮了一刮,她竟冲我笑了一下,瞬间将我的心融化成了糖水。
同她玩闹了一会儿,她砸吧着小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有了经验,知道她多半是饿了,忙令内侍去热粥来。她仍不愿喝,大哭大闹,我催促内侍道:“再去看看,我要的母羊可送来了?”
这般催了数次,期间陈氏还来过两次,不过皆被侍卫拦在东宫外,并未与我照面,直至太阳落山时,侍从终于牵来一只母羊。内侍们大抵从没干过挤奶的活计,几个人齐上,七手八脚地折腾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了一小碗乳汁来。我命人将乳汁在炉子上煎滚后又晾凉,待孩子醒后,一勺一勺喂给她。
岂知这小祖宗依然不肯老实喝,直张着嘴往我胸前蹭。熬到入夜,她饿极了,这才就范,委委屈屈地接受了羊乳,一面吃、一面哭。
待她睡下,我亦倦极,搂着她在主厅的软榻上小憩。
睡意正浓时,忽觉胸前又痒又麻,还有些轻微的疼痛之感,我睁开眼,却见她偎在我怀里,小嘴正滋滋有味地嘬着我的乳|房。唾液将本就轻薄的衣衫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清晰地描画出了乳|尖的形状。
我又羞又恼,啐道:“你这个贼心不死的臭丫头!”说着,嫌弃地将她推开了些,她嘴里一空,登时气得哇哇大哭。
我无可奈何地又将她抱回怀里,坐了起来,慢摇轻拍,哄了一阵也不见好。我苦哈哈地问:“你是不是又饿啦?”她回以更热烈的哭声。
我命内侍热了羊乳,喂了些给她,她吃饱后又睡下。我询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内侍道:“子时。”我又问:“公子还未回来么?”内侍摇头道:“不曾。”
内侍退下后,我又搂着孩子躺回软榻上,低头看着她天使般纯真美好的睡颜,如沐佛陀的圣水般,胸中烦躁郁闷霎时被涤净,变得宁静而祥和。
我轻声呓语道:“倘若人可长生不死,却不能繁衍生息,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想了许久,自语道:“大抵会很可怕罢。”
“这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到头来,谁是胜者,谁是败者?每个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又得到了什么?也许百年之后,不过就是几树蒲桃罢了。值还是不值呢?有人觉得值,有人觉得不值,这是一笔永远都没法算清的账。”
我拥着孩子小小的身子,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困意袭来,又睡了过去。
梦到孩子踢了被子,我登时醒转,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好端端地窝在我怀里熟睡,这才舒了口气。一转眼,却见刘恕坐在软榻边上,目光凝在孩子身上,竟是格外温柔。
“公子……”
“嘘——”
刘恕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孩子一会儿,视线一转,落在我眉心,目光依旧温柔,声音绵如和风细雨:“她真好看。”
纵然明知这份温柔不是给予我的,可那样的目光,仍教我有一刹那的痴怔。
我慌张地敛了眸子,小声道:“睡着的时候是小天使,醒着的时候是小恶魔。”
“嗯。”
刘恕随意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突然寂静的气氛令人如溺水般喘不过气来。我忙又道:“桓之还好么?”
刘恕叹了口气:“怎会好过?”
我问道:“澄阳公主是桓之的恋人么?”
刘恕摇了摇头:“澄阳公主一直待桓之很好,桓之虽未曾予以回应,但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只是……”他顿了良久,低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我又问:“此事会给晋国和代国的关系造成影响么?会很棘手么?”
“有些棘手。”刘恕看了我一眼,眉头微蹙,颇有烦躁不耐之色,“难得清静片刻,孤不想再同你谈论此事了。”
我识趣地住了口,想了想,小心地道:“孩子……还是教桓之瞧瞧罢。”
刘恕道:“孤明日安排。”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轻声道:“公子还不去歇息么?”
刘恕不答反问:“德和殿这么多房间,怎的不去床榻上睡?”
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茫然道:“我……”
刘恕定定地望着我:“在等孤么?”
我矢口否认:“没有!”
刘恕低笑一声,道:“去屋子里睡罢。”
我起身抱过孩子,往主厅一侧走去,见刘恕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当即指着主厅另一侧道:“公子,你的房间在那边。”
刘恕道:“孤再看看孩子。”顿了顿,又道:“看一会儿就走。”
我找不出理由拒绝,寻了间边角处的房间,将孩子放在床榻上,刘恕在床边坐下,微垂了头,静静地看着孩子,不言不语。
我走到另一边,俯身脱了鞋袜,擦洗了手脚,钻进被窝,打了个哈欠,小声提醒道:“公——”
方开口,话未落,刘恕忽道:“咱们给孩子取个乳名罢。”
我照料她时,便暗地里地给她起了好几个名字,此刻他问起,便不假思索地道:“阿福。”
刘恕挑了眉梢:“原来你都想好了。”旋又拧起了眉头,道:“不好,太俗了。”
我老大不悦地道:“哪里俗了?我觉着甚好。我唤她‘阿福’时,她笑得可欢了。”
刘恕亦不悦地道:“孤饱读诗书,岂能给孩儿取如此伧俗的乳名?”
我撇了撇嘴:“那就圆圆?蛮蛮?囡囡?小小?臭臭?”
刘恕的眉头越皱越紧,沉着脸问:“为何是‘臭臭’?”
我恼道:“下午给她换包被时,她拉我手上了!臭死了!现在还臭着呢!”
刘恕忍俊不禁,面色转晴,挖苦道:“定是你太笨了。”
我不由气苦:“你这个人良心坏透了!”
刘恕朗然一笑,侧着身子在孩子旁边躺了下来,我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道:“公子……”
“孤想同‘阿福’再呆一会儿。”刘恕握起孩子肉乎乎的小手,包在手心里,合上了眼,呼吸逐渐深长。
过得片刻,我小声试探道:“公子?”
他喉中逸出一句“嗯”,声音又轻又软,听上去格外慵懒。
我硬下心肠道:“孩子夜里闹腾,怕是会搅扰公子休息,公子还是回自己屋里睡罢。”
刘恕闷闷地嘟囔了一句“不要”,鸠占鹊巢,全无离开之意。
“那我去传内侍官来服侍公子洗漱罢?”
“明日再洗。”
“这样不行,太邋遢了!”
许是嫌我啰嗦,他抓起枕头堵住了耳朵。我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一乐,不忍心再赶他走,起身穿上鞋袜,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出走。
“你去哪儿?”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气无力地道:“我去外头睡,孩子若闹,公子唤我即可。”
未行两步,手腕猛地被人攥住,寸步难行,我回过头,又惊又疑:“公子?”
他眉头紧拧,眼中掠过一抹受伤之色:“你以为孤想作甚?孤不过是想跟你们安安静静地相处片刻罢了。”
我想了一想,道:“公子若是寂寞,可唤陈夫人前来陪伴,她白日里来东宫寻了公子好几次。”
仿佛被烫到了般,刘恕骤然撒开手,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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