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看我打的是什么人!”
拓跋飞怒气上行,一把撕碎小树的上衣,掐住他的后颈将他拎到我面前,指着他锁骨处纹绣着的一朵红色梅花标志道,“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你知道梅坞是作甚的么?梅坞是一个专养娈童干收集情报和行刺暗杀勾当的江湖组织!你看看他!你看清楚!”
我冷静地问小树道:“小树,你回答我,这朵红梅印记是怎么来的?”
小树道:“是跟着前任主人时,小人犯了错,前任主人命人刺上去的。”
我转眸看向拓跋飞:“你听到了么?要我跟你解释一下什么是‘黥刑’么?黥刑在晋国不罕见,分为黥面、黥体,是一种对待罪犯、奴隶常用的羞辱性的肉刑。”
拓跋飞急道:“你信他不信我?”
“你能不能有点脑子?”
我怒极反笑,“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么?那叫梅坞、桃坞的组织要费这么大劲套我的情报或是要我的性命?你也说了,梅坞专养娈童,我是个女人,他来娈我么?你也看看清楚,你手下提着的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你在这里对他施暴耍威风,你以为自己很英勇么?”
“我没有脑子?”拓跋飞大怒,“到底谁没有脑子?谁被人骗得团团转?你为什么不信我的话?我会害你么?我、我——”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牙关直打战。
“他是什么人,我有眼睛,我会看。”我严肃且认真地道,“他是我的人,请你把手从他身上拿开。”
拓跋飞重重地掀开小树,双拳紧握,面色铁青:“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我瞥向小树,道:“你先回驿栈罢。”
小树拉起破裂不堪的上衣、捂着淤青发紫的肩膀,对我施了一礼,默默退走。
拓跋飞目光阴沉地盯着我,半晌后以诘责的口吻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还跟一群妖里妖气看着就不正经的男人混在一起?”
我先闭上眼,深吸两口气再睁开眼,面带微笑,好言好语地道:“阿飞,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入乡随俗’?化妆涂香水是楚国文人圈的习俗,咱们可以不理解,可以看不惯,但也可以有点‘求同存异’的风度,倒不至于这么讲人家罢?何况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至于我呢,本就是想来瞧个稀奇,没想干别的。我觉着呢,那些人其实也还算不错,大都彬彬有礼——”
“那个人摆明了对你没安好心!”拓跋飞打断我的话,“你、你……你竟还替他说话?”
他又急又气,恨声道,“我不明白,你情愿跟那些个乱七八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的人走到一起,亲近他们,你也不愿意亲近我?为什么?”他的目光紧锁着我,满眼苦痛之色:“你真的就这么厌恶我?”
说着话时,他的眼睛便已红了,攥着拳头,咬着齿关,忽而又蹲下身去,头耷在胸前,将脸埋住,不愿示我。
“阿飞……”
我才开口,他便嘶声叫道:“别说!不想听!不想听你说话!你总是有一堆大道理,可我统统不想听,很烦,很烦,你知道么!”
他说话时已渐抑制不住哭腔,气息变得不大连贯:“我也不想见到你,不见到你就好好的,一见到你就不好了,全都不好了!我决定好了,我都要走了,为什么偏偏这时还要来烦我?”
我心生疑惑,问道:“你决定什么了?你要去哪里?”
“别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会在意!”
拓跋飞猛然抬起头,眼睛红通通的,撒气也似地朝地上狠狠砸了两拳,用胡语骂了几句话,又别过了脸不看我,恼恨地道,“我本来好端端的,为什么偏遇到你?你把我像泥巴一样踩在脚底下,使劲践踏,让我变得烂糟糟的!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应该把你甩掉,让你有多远就滚多远,你有什么好?你有什么好?可我在人群中看到你时,心就跟着你跑了,不长在自己身上了……”
我在他面前就地坐了下来,叹息道:“拓跋飞,你才十六岁,我比你大很多,可能是八岁,可能是十岁,甚至更多——”
拓跋飞遽然转回头望向我,眸似死灰复燃般亮了起来,闪烁着期许的火星,热切地道:“我不在乎!况且我们胡族有很多男人娶年长的女人,那有什么?”
我摇头轻叹:“现在你激情未褪,自然这么想,以后呢?你还小,你可以遇到一个年轻漂亮、热忱如火、又对你全心全意、一腔痴心的女孩子,你可以尽情释放青春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而不该把热情葬送在我身上——”
拓跋飞执着地道:“我不想遇到谁,我只想要你!”
顿了一顿,又道:“你喜欢银子,我就去赚银子,我赚的银子都给你!很多国家开设了比武竞技赛,还有地下武术竞技场,彩头很大,我可以去打,打赢了就能赚到很多银子,你拿去买土精,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看到他这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模样,心中一酸:“拓跋飞,你不该这么卑微,只想着我喜欢什么,你本是大草原上的雄鹰——”
“我不想当什么雄鹰,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拓跋飞焦急地辩驳,转念又道,“不过,你若肯去我的家乡……也好,只是胡地条件艰苦,我怕你不愿去。反正怎么样都好,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眸子火热地紧盯着我:“黎墨,我对你的心永远不变,你相信我,我不会辜负你的!”
“我已经过了会相信‘永远’的年纪了——”我见拓跋飞又要来插嘴,立道,“别总是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
拓跋飞这才缄了口,听我道来:“在像你这样的年纪时,我大概也曾奋不顾身地爱过一个人,我以为他就是全世界、就是整个人生,我以为失去他世界就崩溃了,人生就毁灭了。可是并没有,我走到现在只觉得,世界很大,人生很长,而渺小的、短暂的只是我们的‘永远’。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话,可这些话就是我最真切的想法。”
拓跋飞沉默地看着我,眸中华光渐渐消退,恢复几许清明,迂久,他低声道:“我不懂你的话,但听得出,这些都是借口,你只是不喜欢我,如此……而已。”
我无言以对,唯有默然。
拓跋飞嗤笑出声,自嘲般道:“怪我太蠢,明知结果,偏不信邪,非要再受一遍剐。”他站起身:“你在此等我一等。”
我道声“好”,他自回屋,片晌而出,洗了脸、换了衣,将自己拾掇整齐,神色已复平静,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只眼睛还有些泛红。
我也不知拓跋飞要带我去哪里,只跟着他,两人皆不言语。
至一酒楼,拓跋飞置办下一桌酒菜,两人相对而坐,他先开口:“是不是像这般?”
我懵然看向他:“什么像这般?”
他道:“你说的那种‘分别’。”
我忆起自己曾对他说过的话,点了点头,道:“你今日已喝得太多了,醉也醉过了,酒便免了罢。”
拓跋飞执意道:“就一盏。”
我遂了他的意:“那好罢。”又作一笑,问道:“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拓跋飞道:“去神原办事。”
我问道:“办完了么?还顺利么?”
拓跋飞点点头,又问:“你呢?怎么走得这么慢?又呆在哪儿挖草根去了?”
我敛了眸子,不知该如何讲述自己的遭遇,最后只道:“遇到点小事耽误了。”
拓跋飞没再追问,我问道:“是了,你怎么到楚国来了?又有新任务么?”
拓跋飞良晌不说话,闷头吃喝一阵,方道:“我打听了很久,也没打听到‘杭州’在哪儿,我只记得你跟我提过在南方,我便一直往南走,可哪儿算是‘南方’?对我来说,从梁国、燕国起便算是南方了。我原本想在走之前,到你的家乡去看一眼,看看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可我今日放弃了这念头,准备往回走了,熟料竟又遇见了你。”
“往回走?你要回梁国了么?”我收走他的酒杯,又夹了些菜到他碗里,“吃些菜压压酒劲,不然又该犯恶心了。”
拓跋飞依言吃了几口饭菜,道:“不回梁国,先回托克托,后面的事还说不准,等安排罢。”
“托克托?”我想了想,“那是你的家乡么?”
拓跋飞摇了摇头,道:“托克托是座城,在敕勒川脚下,属于万俟族的领地。共主重用华夏人乌长昭,托克托便是在乌长昭的倡议和主持下建成。我九岁时,阿玛给我取了‘拓跋飞’这个华夏语名字,然后把我送到托克托,让我跟随万俟跖丹。但我跟万俟跖丹合不来,反跟瑜瑶姐姐处得好,所以大多时候跟着瑜瑶姐姐。待了三年,后来又在托克托遇到了公子,再后来便随公子来到了中原,待到至今。”
我隐约想起曾听刘恕和温衡讨论胡族的事时提到过托克托,探问道:“托克托……眼下是不是不太安定?”
拓跋飞道:“我也不知什么情况,我只知道目前托克托在瑜瑶姐姐的掌控中。瑜瑶姐姐发布了征兵令,在领地内大举征兵,可能又要打仗了罢。瑜瑶姐姐托人带口信给我,希望我能回去帮助她。我已想好了,我决定回去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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