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钝而缓慢地找回肢体的知觉,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挪向床边,那短短的几步路却像被无限拉长,行来屯邅道阻、蹇连途穷。
我明知这是一条没有生机的死路,却又不得不走下去,只因更不能停下来。
拓跋飞的身子赤条条地陈于榻上,没有寸缕遮羞,像是一只被豺狼咬死而曝尸荒野的羔羊,生命不再被赋予作为一堆有机物之外的任何价值,显得凄凉又荒唐,更谈不上体面与尊严。
我耗得精疲力竭才堪堪走到尽头,一时长怀无已、侘傺失气。
眼睛很胀,可哭不出来,心里很痛,可喊不出来,所有的情绪都阏塞心间,被卡住了出口,这卡子就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不甘心放弃,不甘心等死,不甘心认命,还不到哭喊的时候。
拓跋飞,你可是要当天下第一高手的大人物,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死得这么可悲而可笑?
想说的话只在肺腑响荡,一出口就变成了喑哑的低嘎,断断续续,不能成句。
拓跋飞失了血色的面庞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愈发头重脚轻,连离大脑中枢最近的喉舌都脱离掌控,随时可能昏死过去,我还能做什么?
我浑浑噩噩地想道:倘若我就此倒地不起,届时旁人发现异常闯进屋来,他以这副模样示人,岂不是颜面尽扫?
他本是心气高的人,如若有知,又岂不难堪?
一念及此,我便从榻上拾了件衣裳,往他腰间系去。
“你……你在做什么?”
我打了个激灵,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声音来处。
拓跋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盯着我,似乎挣扎着想动胳膊,但只轻微地抬了一下便无力地垂落回去,见我朝他看来,他慥然避过我的视线,臊红了脸,怫悒不乐,恼火地斥责道:“你、你好不知羞!”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腿脚酸软难当,几乎站立不住。
拓跋飞更为光火,满腔羞愤地低声吼道:“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出去!”
我强撑着往后退了一步,顿如踩空了般失衡跌倒,霎时一阵彻心彻骨的剧痛在身上爆裂开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腹部痛感尤甚,犹如剥肤摘胆。
我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蜷缩起来,喉间逸出一丝细弱的呻|吟声。
拓跋飞大抵以为我赖着不走,颇为不耐地催促道:“别在这儿哼哼唧唧,丢不丢人?快走、快走!”
见我不动,当即又道:“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这么没脸没皮?让你走都不走,你难道要看我穿衣裳不成?”
“我……”
我想说我很难受,没法行动,需要帮助,可在我表达出我的意愿前,拓跋飞已彻底丧失了耐性,大声吼道:“滚啊——”
我只得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哆嗦着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寄希望于在昏厥前找到驿栈店家,请他帮我找来医倌疗伤。
在小腹处愈演愈烈的疼痛中,忽而一股热流涌向下身,顺着大腿淌了下来,瞬间在地上汇成一滩血,这个时候竟然来了月事!
血流如注而下,我每走一步,脚下便是一滩血,朵朵红艳,犹如盛放的山茶花,间有异香馝馞,浓烈得甚至掩盖了血的腥气。
“你果真……听到我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么?”
我听见了拓跋飞说的话,可此时此刻我委实再分不出半点多余的心力去跟他纠缠,便不理会,径自往前走去。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一阵强烈到无以复加的痛楚侵袭吞没了我,我一个趔趄滚倒在地,嘶声哀嚎,抽搐不已,顷刻冷汗如雨、淲淲直下,倏忽又觉寒气逼来,棱棱地往皮肉里割,钻心透骨得冷,耐不住地连连打颤。
身体里奔窜的血液就像高速脱轨的火车头,牵引着全身的器官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冲向溃散隳坏。
那一瞬我仍有意识,可身体却瘫痪在血泊中动弹不得。
在昏迷前,我听到拓跋飞惊叫道:“你怎么了——”
我醒来时,人躺在床榻上,屋内一灯如豆、烛火昏黄,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拓跋飞侧身坐在床檐上,以膝撑肘,以手撑额,正在闭目休憩,容色有些憔悴。
许是察觉到了动静,他转头看向我,面色却极阴沉,眸子里跳动着星星怒火。
他不言语,定定地看了我良晌,星火弥漫,渐有燎原之势。
他亦发觉,蓦地别开目光,暗地攥紧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过得片刻,他起身端过桌上的药碗,“砰”的一下重重地撂在床檐上,药汁晃荡,洒出些许,溅到了被褥上。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罢。”拓跋飞冷冰冰地开口道。
我坐起身拿过药碗,药汤已经凉透了,想是晾了很久,可这时我也没的挑拣,二话不说地喝光了,才放下碗,便觉身子阵阵害冷,紧接着又发起了抖。
我向窗外看去,辨不清晨昏,遂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拓跋飞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看我,也不回话。
我尚缠绵瘥昏之中,见他不愿理我,索性省了力气,倚靠床头自行调息休养。
拓跋飞着实不是擅长自控的人,勉力憋了片时,便即破功,生硬而突兀地冒出一句:“那个孩子是谁的?”
“孩子?什么孩子?”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道。
拓跋飞仍不看我,一言不发,面色愈发阴沉,沉默许久,他忽又转头看着我,眼中有着一丝犹豫:“姓温的?”
我堕云雾中,不解地道:“平白无故的,你提桓之做什么?”
“还是公子的?”
拓跋飞俯低身子凑近我,用目光攫住我,牢牢锁定我的视野,犹豫中掺杂着鄙夷,“到底是谁的?”
我恼道:“你阴阳怪气地到底想说什么?”
拓跋飞冷笑道:“教训我的时候人模狗样,私底下却如此下贱,做都做了,还装什么清白!”
“你又发哪门子神经?”
我指着拓跋飞,气不打一处来,小腹突然一阵急遽收缩,热流再度涌出下身,连一口喘息的空档都没给我,小腹便传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连环剧烈收缩,伴随而来的是阵阵强劲猛烈的绞痛感,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和面似地揉搓我的内脏。
我疼得直飙泪,捂住肚子,挠墙蹬腿,呻|吟叫唤。
拓跋飞看到我这副模样,登时慌了手脚,有些不知所措,伸出手想扶我,可手才碰到我便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旋又往后退开半步,期期艾艾地道:“你、你……那个……医倌说你、说你……才小产,要好生将养些日子,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罢,我先走了……”
我挠心挠肝地在床榻上翻滚折腾,冷汗一身接一身地流,不多时便浸透了衣衫,下身血浆喷薄而发,散发着一股妖异的香气。
我终于反应过来,这绝不是月事,只怕是非悯下的毒发作了。
我欲向拓跋飞求救,回身望去,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我试着下床,却徒劳无功,只得拼命大喊:“拓跋飞,救我——”可声音嘶哑无力,细微软弱犹如猫叫,哪有一丁点穿透力?
“我要死了,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救命——”
“救命……”
我很疼、很冷、很怕,痛楚如滔天巨浪般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我倾覆其中、无从反抗。
在如此急剧的损耗下,我很快连喊的气力也没了,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神识渐趋涣散。
我抓起床边的药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一摔,企图用这声噪响引来旁人的关注。
片晌过后,无人回应,屋内只有我自己的影子在烛火光中忽晃了两下。
我眼珠不错地看着门的方向,眸眼渐渐虚花,无声地道:“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眼前倏然一黑,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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