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极綦诡异,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疲惫眼花,方才所见不过一场幻象。

    拓跋飞这一吐,全身虚脱,瘫软床上,不久后便发起高烧,通身上下红得熟虾也似,神识昏沉时,嘴里还零星逸出妮妮呓语,我不通胡语,他说的什么,我也不懂。

    我见他干烧不发汗,遂以冷毛巾敷其额,又不停地给他喂水。

    期间拓跋飞迷糊中睁开了眼,侧过头看向我,眸子里霎时泛出濛濛的水光,嘴角向下一耷,带着哭腔连道两声“阿吉”,旋又转身背对着我,低埋了头,以手覆面,茹泣流涕,转眼又混混沌沌地昏睡过去。

    看他这副酲醉不省、神志不清的模样,我即便再困再累,亦无法安心回房歇息,索性便守在此处。

    我趴在床边打了个盹,便觉腰酸背痛,遂又坐到床上,望着拓跋飞出了会儿神。

    非悯性子张扬跋扈,我原想着她还是个孩子,不谙人情世故,我行我素恣意任性,本也不算什么劣迹。

    可下药之事,无论怎么牵强附会,都令人难以释怀。

    拓跋飞武功虽高,但心思单纯,恐怕他还不明白,在诡谲的人心面前,再强的武功都不堪一击。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等他醒来,即便要当回长舌妇挑拨小情侣关系遭人嫌恶,我也务必要郑重地提醒他,提防非悯,这个小姑娘——绝不简单。

    交人交心,心术不正的人,管你朱颜绿鬓,管你重裀列鼎,皆不值深交。

    纵然热恋中的少年人听不进这些道理,该说到的话我总得说到。

    我越想头越沉、越坐身越歪,这两日积攒的困意顷刻汹涌袭来,靠着床尾,就此睡去。

    朦胧之中,耳边隐约传来一阵阵古怪的人声,似轻呵、似呢喃、似□□、似低泣,时断时续、若有还无,又过片刻,声音渐沉、呼吸愈重,交汇成一口气跟不上一口气似的急促的喘息声,急到无以为继时,化作“啊”的一声极轻浅极短促的低吟,随即阒然。

    我睡眼惺忪地坐起,低声唤道:“小狼人,你醒了么?”

    拓跋飞闻之身子一抖,双眸紧阖,不予任何反应。

    我这时尚神眴目瞀,又觉他刚刚好像是睁着眼在看我,又觉他好像是一直睡着不曾睁开过眼,遂问道:“你好些了么?”

    拓跋飞仍然没有丝毫反应,我苦笑了一下,心想看来真的是我睡懵了神、看晃了眼。

    我起身下地,走到床头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烧已退了、体温正常,不过满面油光,头发俱结成了绺紧贴着头皮,身上汗湿得像刚从河里捞上来般,还散发着一股汗臭味、血腥味、胆酸味交杂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像是腐败中的肉类,着实难闻。

    我遂去开窗通风、略作打扫,又打来热水,端至床边,沾湿巾帕,俯下身去给拓跋飞擦洗,先擦了头和脸,再去擦脖子,许是受了冷空气刺激,巾帕甫挨上颈项处的皮肤,他便骤然打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便又关上窗户,回来给他擦了手掌、肩膀和胳膊,擦至胸膛,但见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心跳一下一下地传至我手心。

    我抬头朝他看去,他依旧紧密着眼,却像感觉到了我的视线,眼皮打战,呼吸也明显得匆促起来,乱了节律。

    我眼珠一转,撂下巾帕,伸手挠他痒痒。

    拓跋飞又颤又筛,已然被我戳破了装睡的把戏,却依旧绷着脸不肯睁眼。

    “你做了好事,这会儿知道羞愧,不好意思见人了?”我好笑地调侃道。

    拓跋飞的脸“刷”地变得通红,像打翻了番茄酱,即便在他深褐的肤色衬托下,也依然红得绮艶而炽烈。

    他飞快地将原本掀至腰间的被子抓了起来,盖过脖颈,只露出一颗脑袋和一双手在被子外面,双手将被子攥得死紧,眼睛亦关得更为严实,饶是如此,似仍窘迫难当,又将被子拉过头顶,全身藏于被中,俨然一副被戳穿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而羞于示人之态。

    “画楼酒醒春心悄,残月悠悠芳梦晓”描画的是少年人初尝情滋味后的种种幽微心事,却不正是拓跋飞眼下的情态么?

    这般看来,他多半也是喜欢非悯的。

    既然他们是两情相悦,许多话我便不好说了,兴许在我眼中关系德行底线的事在他们眼中仅仅是一时情趣罢了。

    我想了片晌,道:“你和非悯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组织着措辞,避免掺杂进自己的是非观念,平和地道:“你们既是相互喜欢,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只是你们都还年纪轻,历得事少,谈谈恋爱倒也没什么,若为长远打算,还须慎重一些。”

    拓跋飞忽地拉下被子坐了起来,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地看着我:“你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东西?”

    我只道我说得太含蓄他没听懂,便直言道:“非悯这个姑娘人品有待考量,你若只是贪恋她的美貌,那倒还好,你若想跟她组建家庭、生儿育女,我觉着你还是要——”

    拓跋飞打断我的话,焦躁地道:“你做甚么老扯她?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听得直皱眉:“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叫没关系?”

    拓跋飞恼火地道:“什么叫‘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于这件事,我更倾向于相信非悯所言,毕竟姑娘家通常不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但拓跋飞也断不是那种把人家姑娘吃干抹净翻脸不认账的混蛋。

    我想了想,提醒道:“你是不是喝太多酒,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

    “我没忘!我们确是一起喝了一壶酒,然后她便嚷嚷着好热,开始脱衣裳,脱了衣裳不说,还跟刺刺球一样往我身上粘,她粘过来我就推开她,她一直粘,我只好一直推,后来她还睡到我旁边,我便把她踢开了,就是这样。”拓跋飞笃定地道。

    我顿觉头疼,对事发时拓跋飞的意识状态深感忧虑,想起一事,问道:“‘阿吉’是谁?”

    拓跋飞茫然道:“什么‘阿吉阿凶’?我不认得。”

    我一面思考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面在地上走来走去,想到什么问到什么:“对了,你吃什么虫子了么?”

    拓跋飞拧起眉头,语气颇为嫌厌:“没有!我怎会去吃那种玩意儿?”

    “怪了,难道是蛔虫?可也不像呀,还是我真的看错了……”我小声嘀咕道,思之不明,又问:“你跟非悯喝酒的时候没觉得酒有问题么?”

    拓跋飞稍作回忆,道:“那酒喝起来没什么滋味,哪知后劲大得很,没喝多少头便晕了,还总想到……”他抿紧了唇,眼中浮现出几许愤怒与悲恸的情绪来:“想到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

    我追问道:“什么事?”

    拓跋飞抬眸睄向我,一眼掠过,又垂了头,闷声不语,面露羞耻愧疚之色,倒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而感到心虚。

    我又是不解又是焦急:“到底什么事?你干嘛吞吞吐吐地不说?你跟我忸怩什么?”

    拓跋飞咬住唇,头垂得愈发低,又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一些……不好的事,你别问了!”

    我愈想愈心焦,把握不住事情的关窍,只凭心而觉非悯动机不纯,可又猜不透她的意图,拓跋飞身上有什么可图的,值得她一个侯门小姐觍颜亲近、以身相诱?

    心念微动,我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跟她说过公子的事?”

    拓跋飞皱起眉,面现怒色:“我又不是傻子,怎会跟随随便便的人提公子?你别再转圈了,转得我好生心烦!”

    我停下步子,反诘道:“我难道不心烦么?谁知道你又惹了什么麻烦?我问你,你为什么跟她喝酒去?她绑你了?还不是你自己掂不住轻重!”

    拓跋飞怒道:“我怎么掂不住轻重了?”言毕,他深吸两口气,又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走!”

    “我走哪里去?她若再找来,你准备怎么办?”我质问道。

    “我不理她就是!”拓跋飞道。

    我嗤道:“你早干什么去了?不理?她若怀孕了呢?开花结果你负不负责?”

    拓跋飞咬牙切齿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道:“我说了我跟她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我这两日为他所受的辛劳此刻全作了怒火的燃料,烧光理智,情绪当头,嘴巴没了脑子守门,说话便也只图痛快,“同个才认识两天的女人厮混一夜,没本事认,就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别干出这种勾当啊!”

    “滚——”拓跋飞看也不看地抓过身旁的巾帕,狠狠地扔向我。

    我破口大骂道:“色心不死,精虫上脑,你当心哪天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拓跋飞气得浑身发抖,将被子枕头及手头能摸到的一切物品统统一股脑砸向我:“滚——滚——滚——”

    我闪躲着拓跋飞的攻击退到了房门口,好在被这些棉花物什打着也不疼,眼角余光扫过,倏见拓跋飞□□处洇湿一片,不由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哈哈笑道:“你居然还尿床!果然是个小屁孩!”

    拓跋飞的身子一阵剧颤,恼羞成怒,愤恨地瞪向我,目眦欲裂,仿如与我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

    “我要杀了你——”

    我见他活脱脱一副猛兽发狂之状,吓得连忙窜到门外,“嘭”的一声摔上门,一溜烟地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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