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杀我。
我不知道自己死了还是活着,全身只感觉到疼。
可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我艰难地撑开眼皮,眼前赫然呈现出一张放大的陌生男人的脸,他的两只手使力地压在我的左胸口处,一下一下地按动着。
我愣了一下后,脑子一热,根本无暇细想,拼尽全力,抬起一脚,狠狠踢向他胯部要害。他侧身一闪,这一脚便落在了腰上。
他闷哼一声,蜷着身子,跪坐在地。
我的心突突剧跳,又是紧张又是害怕,飞快地低头检查了一眼自己:我身上倒是挂着一件衣服,但已褴褛不堪、几不蔽体。此外,身上还细细密密地分布着许多伤口、血斑、红痕。
这副光景直震得我血气逆行,血液咆哮着全往头上冲,怒不可当:“臭流氓!我跟你拼了——”说着,我便飞起一腿朝他踹去。
他借侧躺之势躲过我这一腿,就地一滚,便与我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他仍跪在地上,直不起身来,颤抖得厉害,头埋在胸前,发髻散落,垂下几缕,遮住了脸,胸腔里闷闷地发出断续的喘息声。看那副模样,他似是痛苦已极而犹自强忍。
可见我那一脚踢得不轻。
这也给了我制伏他的自信。
我胆气稍壮,试探着靠近他,伺机一举给他重击,彻底瓦解他的战斗力。
他双手撑地,似乎想动,却使不上力气,身子比刚才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穿着毛绒绒的狐皮大氅,左边腰带上系着一把做工精良的剑和一只水囊,是否还有别的器械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认,他两手都是空的。
我心中有了计较,一边踮起脚悄无声息地向他走去,一边小心地观察着他,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不敢放过。
我绕到他左后方,屏住呼吸,伸手去拔剑。
指尖碰到剑柄时,他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双眸子寒光森森、杀意腾腾,动如发硎砺刃直劈人面,势如衔刀睚眦索命报怨,陵劲不可当,凶煞摄心魄。
虽然有所准备,我仍吓了一跳,心脏遽然缩紧,大气不出,阏塞如窒。
我拼尽全力,抡起拳头重重砸在他后脑勺上,他又是一声闷哼,倒在地上,竟然晕了过去。这却出乎意料,这人看着凶狠暴戾、难以对付,谁知这般容易就得手了。
我怕有诈,对着他的腰腹部下猛劲又踢了两脚,见他毫无反应,赶紧蹲下身,解下他的佩剑,又扯下他的腰带,将他两手反剪绑在身后,仍不放心,又挥着剑柄朝他脑后锤了两下,直打得他后脑勺上以肉眼可见的态势肿起了一个大包。
我这才松了口气。
危机感一解除,登时又觉极冷,寒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环顾四周,我很快判断出眼下身处的地方是某处山洞,洞外杂草乱生,洞口位于斜上方,从外看来,此处应是十分隐蔽。
现在的气温恐怕已在零下,瞬息间,手脚都开始发麻,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一点点被寒气带走、流失。
我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穿得倒是很多,单单那件用料扎实的狐皮大氅的保暖性能就已绝佳,连看着都令人觉得暖和。
我没有半分犹豫地走到他身旁,毫不客气地脱下他的皮氅,将他翻了过来,这才注意到他脸色苍白如纸,胸腹间衣衫血红一片,血水洇染得身下的泥土都成了深红色。
我伸手去探他鼻息:虽是气若游丝,不过还活着。
手指略作停顿,我继续埋头解他衣裳,不过手下的动作稍许放轻了些。
这个男人不止穿得多,行头亦甚讲究,所谓“锦衣狐裘”,便是如此。
皮氅下是件窄袖右衽锦袍,用的是朱条暗花对龙对凤锦,银丝绣线裹边,摸在手里,质感极好。锦袍下是件浅色的夹衣,夹衣下还套着棉衣,棉衣里是里衣,纷繁复杂的绑带,直解得我手眼几乎失调。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披在禽兽身上,真是白白糟蹋了这身上好的衣裳。
解开他的里衣后,我见他左侧肋骨与小腹之间横着一道深深的伤口,虽然简单地包紮过了,但伤口已然裂开,鲜红的血犹自往外渗。
原来他本就受了重伤,难怪七尺昂藏之躯,被我三两下就撂倒了。
他受伤的地方,恰是我第一脚踢中的地方,而我在他晕倒后,还在相同的位置补了两脚。
愧疚之感涌上心头,一瞬又被压下,我冻得一阵战栗,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连忙脱下他的锦袍,脱到夹衣和棉衣时,却有些迟疑。
这种气候下,若是只穿着单衣,他定然连今晚都活不过。
我又将夹衣和棉衣给他穿好,只没再绑他的手,想多给他留一分生机。
“我呢,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就自生自灭去吧,好了歹了都是你自己作的,别来怪我。”
我扯下身上那件破烂得已看不出原本样貌的长裙,穿上锦袍和皮靴,又将皮氅裹在身上,顿觉暖和许多,可仍冷得发抖。
长裙的里衬上绣着两排字,依稀是“黎氏子墨,廿四生辰。福慧安康,芳年永驻”,下面缀着一串数字,那串数字已破损得无法辨认。
我念着“黎墨”二字,有种又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觉。
我将长裙上绣字的地方用剑削了下来,纳之于怀,接着走出山洞,凛凛北风霎时劈面而来,吹打于身,说是刀削斧斫亦不算夸张,疼比冷更甚。
我不敢走出太远,尽可能缩着身子,小跑着检查周围的状况。
洞外是一片平地,不远处可见成片光秃秃的树木,片叶不生。再往远望,四面环山,青嶂崚嶒,飞鸟绝迹,万物萧瑟。
彼时天色晦暗,云叆日隐,无法估测具体时间。
不过很显然,现在是秋冬季节,而我身处一座不知名的山中。
权衡利弊之后,我决定暂时留在山洞中。因为天气极端恶劣,南北不辨,若是迷路,处境只会更糟糕。起码在日出之前,待在山洞里是最安全和稳妥的做法。
既作决定,我便立刻开始行动。
洞外枯草丛生,我便拔了一些,一束束扎成捆,备作干柴,搬进洞中,又就近捡了些枯树枝,一摞摞堆放码齐。好在山中多草木,得来不费力。
野外取火的方法我知道得虽多,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艰难。
我用石头摩擦剑刃,火花倒是能擦出来,可怎也点不着枯草,好不容易燃着枯草,一下子又被风吹灭了,待我终于成功生起火堆时,洞外已是暮色四沉。
我放弃了外出找食物的想法,搬来几块大石,堵在洞口,以防火光吸引来山中野兽,亦作挡风之用。
安顿妥当,我才在火堆边坐了下来,伸手去烤火,过了一会儿,身上有了些暖意,这点暖意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渐渐让僵冷的身体回了温。
还有个亟待解决的棘手问题:我该怎么“料理”那个男人?
透过火光,他身下的血迹被照映得愈发鲜艳,在这昏暗的山洞里,显得异常醒目及刺目,再看向他苍白如纸的脸,我的心蓦地揪起,久久难平。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还很年轻,生命本不该绝于此。
如果他死了,我算是谋杀吗?
虽说他不是好人,可毕竟是条人命,人命关天。
我内心深处天人交战,叹了口气,还是没法见死不救。
受条件限制,现下最可行的处理伤口的方法就是烙烫,消炎杀菌又止血。
待火烧旺了些,我将剑放在火上灼烧,见剑身上镌刻有字,却与长裙上刺绣的字符样式截然不同,应是两套文字体系。
我仔细辨识了好半天,勉勉强强认出剑上的文字是:“玉龙”、“越什么王元年冬十一月寅丑御什么什么工晏什么师铸”。
我在火焰中转动着玉龙剑,目光随之而转,这剑确是把好剑,可我心里总觉得它十分古怪,古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我将他拖到火堆旁,敞开他的衣物,解开先前的包扎,略作清理。等剑身烧红,我举起剑,却迟迟不敢下手,挣扎良晌,一咬牙,将炙铁烙向他伤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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