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长街上, 柳大郎死死盯盯着前方女子的背影,眼里似淬了毒一般,奈何, 看到柳渔身边的陆承骁, 他连靠得近一些也不敢。
他在等, 等一个柳渔落单的机会。
柳渔仿佛对于自己被盯上了一无所知,把自己当作饵, 引了柳大郎往伍氏所在的酒肆而去。
她很镇定, 镇定到陆承骁都有些侧目。
离了酒肆丈许远时,柳渔停下脚步, 看了看酒肆招牌, 侧头问陆承骁:“这一家咱们是不是还没有吃过?不然晚上在这里吃?”
眉眼微弯,唇角浅浅的翘着,连声音也含着几分笑意,落在缀在身后的柳大郎眼中, 把仇恨拉得满满的。
“好啊。”陆承骁宠溺一笑,配合得很是到位。
两人相携进了酒肆,却只是一只脚跨入,就急急转了身。
陆承骁是被柳渔拉出来的, 他一脸莫名,“怎么了?”
柳渔脸色有些古怪:“别问了, 咱们换个地方吧。”
说着匆匆拉了陆承骁离开。
柳渔这态度引得后边缀着的柳大郎都好奇了, 这么慌?他不禁透过酒肆的窗子往里看了一眼,只这一眼, 柳大郎一双阴郁的眼就瞪大了。
应该在娘家的伍氏, 此时在酒肆中与一个男人同桌吃饭, 一张桌子都不够她坐的, 非要凑到一处,姿态亲昵的饮酒,几乎把半个胸脯都挤在男人壮实的手臂上了。
柳大郎只觉一身的血液都往脑门冲了去。
偏偏此时陆承骁微带震惊的声音传来:“那不是……”
柳渔似乎有些难堪,道:“跟我们没关系,我与那家人早就没有关系了,而且,那男人看着就不好惹,咱们别管这闲事。”
两人声音渐远,柳大郎还沉浸在绿云罩顶的羞恼和愤恨中,就连柳渔这个曾经的小姑子在丈夫面前被发现伍氏这个大嫂偷人都觉得丢人,他这个正儿八经的活王八只会更难忍。
可柳渔最后一句话还是成功让柳大郎想往里冲的步子缓了下来。
他打量那男人身量,尽管愤怒,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够人家一拳揍的,这时候冲上去绝对讨不着好。
柳大郎告诉自己,要忍,何况现在闹起来,柳渔就该发现他在跟踪了,他这般告诉自己。
柳大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避到了伍氏看不到他的角度,目光死死盯着酒肆里那一对男女,倒没再跟着柳渔。
陆承骁在,他难找到机会下手,后边还好再找机会,伍氏这里却是极有可能给他戴绿帽了,想到这一年多来伍氏每到夜里要么恶语相向,要么冷嘲热讽,柳大郎按在砖墙上的手青筋都鼓了起来。
~
柳渔离了柳大郎视线,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去。
她并不留下来看后续,只沉默的往归家的路走。
陆承骁心情也有些沉重,刚才这一路上,哪怕柳大郎的目标不是他,陆承骁都能觉察到那种怨毒的恨意。
回到家里,絮儿已经做好了饭菜,柳渔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在用晚饭时,和平时用一小碗不同,只碰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让陆承骁和絮儿慢吃,自己先回房去了。
絮儿愣住:“是菜不合胃口吗?”
陆承骁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你自己吃吧,我进去看看。”
跟着搁了碗筷进了内院。
柳渔在画一幅绣稿,看起来与平日里没有两样。
陆承骁心下叹息,忽而道:“不知道那两人现在怎么样了。”
柳渔手中的笔就顿了顿,而后道:“不会怎么样,柳大郎这人很懂得权衡,他不是你的对手就不敢在你在时对我动手,同样的,他不是那男人的对手,今夜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陆承骁什么人,柳渔很清楚,她能看明白的,他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陆承骁取走柳渔手中的笔:“那你这样惶惶不安做什么?”
因为害怕,因为第一次做恶事。
柳渔看了看陆承骁,没有说话。
柳渔头一回乱了作息,没有似从前那般或是练会儿舞,或是夫妻俩一起看看书,而是早早的躺到了床上。
也是头一回,不往陆承骁怀里扎,而是侧过身去,背对着陆承骁。
屋里很安静,柳渔许久都没有翻过一回身,她睡不着,却并不愿意让陆承骁知道。
她其实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陆承骁,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心中的恶念,更怕陆承骁会再多问几句。
前世今生的种种皆在眼前闪过,绝境之中,柳渔无数次告诉自己,若有可能,定要让害了她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那一段绝望的岁月终究是挣扎了出来,她有了新的人生,很多东西其实不知不觉就变了,比如柳大郎,伍氏,她更期待他们自作孽让老天收了,柳大郎不找上来,柳渔也决计不愿意跟他们再有牵扯。
可柳大郎带着满满的恶念寻来,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就能报了仇,柳渔觉得她去还击没有错。
没有错。
这样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许久,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枕边人的呼吸变得匀称了,陆承骁才动了动。
这一夜不止是柳渔睡不着,陆承骁也一样难眠。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陆承骁很怕,很怕他有一眼看不到的时候,就会让柳渔置身险境,也担心柳渔现在的状态。
柳渔的强硬和镇定都在表面,她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自傍晚走出如意绣庄起,柳渔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一刻也不曾放松下来过。
~
东凌巷,伍金租住的那间大杂院里。
此时所有的屋子灯光都已经熄灭了,只有一点弦弯月,被掩在云层之下,偶尔能泻下一点月光。
大杂院里住的人口复杂,柳大郎是缀着伍氏和那男人一路摸到这里来的。
伍金的住处他知道,几番来商议找牙人卖柳渔的事情,伍金曾把他带到过这里来,当时商量的是把柳渔绑了先弄到伍金住处,再等出得起价的牙婆过来。只是绑柳渔时没能用上伍金赁的这间屋子,现在伍氏偷人倒是用上了。
入了夜,大杂院里各家都睡了,柳大郎就贴在伍金屋外的窗跟底下,不需要他费劲去偷窥,伍氏压抑的淫声燕语就直往他一双耳朵里灌。
男人在床上很喜欢说些糙话,尤其喜欢引着伍氏说说她家里男人那活儿行是不行,谁比较行的话。
伍氏虽能出来偷人,到底不是天天能出来,平日里跟柳大郎在一处,早就要憋疯了,被男人弄起来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平日里得不到满足时气狠了骂柳大郎的话,现在全被她以更放肆的言语扔了出来,用来和男人在床上取乐,她说得越难听越肆意,男人就越兴奋,弄得她就越狠。
放浪形骸的□□,不堪入耳的污言,不止柳大郎在这墙根处听得到,院子里别家人,但凡竖起耳根,隐隐约约也能听得几句。
柳大郎要疯了,他最致命的痛处,最想捂住的隐私,就这么被伍氏在男人身下毫无顾忌的往外抖,一边□□一边拿他作个笑料。
柳大郎双目赤红几欲滴血,一双手疯狂颤着,那一刻若手上有一把斧子,他只想破门而入,砍了那一对奸夫□□!
他目光在院里四下梭巡,斧子,斧子……
夜很暗,这样的大院里每家每户东西都会收好,自然找不到衬手的东西,理智渐渐回笼些许,是了,柳渔那死丫头说过,那男人不好惹。
陆承骁那样的身手都不好惹,他带个斧子进去送人头吗?
柳大郎把目光又转回到租房的窗上,木窗关得严实,里面也没开灯,柳大郎的视线也没有穿透木窗的本事,可是只凭那一声声灌入耳中的动静,柳大郎就能想象出伍氏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他的面色越发的狰狞扭曲了起来。
奸夫□□,等着。
柳大郎捏起自己的斗笠重新扣到头上,无声的起身,出了大杂院,身形隐没在浓黑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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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渔半夜里陷入了梦魇,梦里的场景纷乱,一时是在人牙子手中,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同伴全身都凉了;一时是被押着看逃跑的姑娘被留仙阁的打手们轮番□□;一时是柳大郎拿着斧子追砍伍氏;一时又是自己一头撞在山石上倒在一片血泊中。
絮儿跌跌撞撞冲进来,人抖得筛糠一般:“姑娘,是,是他,许哥儿说,说,王爷带了一队侍卫并几个亲随同来,还……还有两条半人多高的大黑狼狗。”
十四五岁的姑娘,牙关都打着颤,已经吓得快厥过去了。
一会儿是萧玉娘被抬回留仙阁,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的样子。
“渔儿,快醒醒,你做恶梦了。”
身子被人摇动着,柳渔的梦却仍在继续,是絮儿抱着她哭得声嘶力竭的样子。
柳渔陷在一片无序的地狱里,所有的场景又开始新一轮的轮回、循环。
陆承骁还没能叫醒她,却见柳渔整个人颤抖了起来,忙将人抱住,一边拍抚,一边在柳渔耳边道:“柳渔,别怕,是恶梦,快醒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在陆承骁准备动手去掐柳渔人中时,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一双手不知何时,牢牢攥住了陆承骁衣襟。
陆承骁担忧看着她,也没换姿势,就这样把人抱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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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洪都府往袁州方向的船上,刘宴征也自睡梦中惊醒,他下意识从枕边拿出一个盒子,盒子中不是别的,正是当初陈放给他带回来的那个眉心坠。
一年多了,刘宴征渐渐也发现了一点什么,他离这枚坠子近时,便会反复做着几个同样的梦,几个暴戾折磨,甚至近乎是在虐杀几个陌生人的梦。
梦里的孟爷和魏怜星都找到了,甚至那位孟爷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他们,数月之前通过陈放找到他,也想在海外那一块掺一脚。
刘宴征没答应,也没承认自己知道什么海商,只是不远不近接触着,却始终没有再触摸到更多与梦境有关的东西。
这一趟出来,他鬼使神差的把这眉心坠也随身带上了,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指望着能再梦见一点别的,能看到那道声音的主人。
今夜依旧不是什么好梦,刘宴征放下那眉心坠,走出船舱去。
船上有值守的属下,见了他出来忙躬身行礼,刘宴征抬了抬手,看着将明未明的天,问道:“离安宜县还有多远?”
属下想了想,道:“大概还有五日应该就能到了。”
五日吗?
刘宴征回头看了看身后船舱方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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