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  不管是繁华的州城还是乡下小镇,此时都已经有了年味。

    长丰镇的这个腊月,因为码头边多了一家新丰货栈更是热闹非常。

    小镇里商铺繁多,  卖什么的也不缺,  可是货栈对于长丰镇及周边各村百姓却是新鲜的,  尤其货栈位置本是码头的一排仓房,却在两个月前被人买了下来,一番改造,又是换门头,  又是打货柜,  至十一月末更有一船船货送来,  工人们进进出出,可谁也不知道那一排仓房是改了干嘛的。

    直到腊月里逢了个吉日,  这神神秘秘折腾了近两个月,  从外观上看已经焕然一新的八间仓房才终于在一片喧闹中揭开了面纱——人们看着陆家三郎和几个小镇百姓并不认得的青年给这新仓房揭了牌,  招牌上赫然是“新丰货栈”四个大字。

    开业的宣传对于陆承骁等人来说已经是办得驾轻就熟了,  请的是县里来的舞狮队,  两支队伍,  在货栈、在整个长丰镇的各大主街,热热闹闹舞了一天。

    长丰镇这地界不比安宜县和袁州城,舞狮并不常见,  因而在腊月初六这一天,  几乎大半个长丰镇的镇民都出来凑了热闹,  所有人也都知道了,  码头有一家新丰客栈,  是已经把布庄和绣庄开到袁州城去的陆三郎和他几位舅兄合伙开的。

    如果说陆家的发迹、陆家三房夫妻的发迹是小镇人们艳羡且偶有几个对之发展情况知之甚详的人总喜欢拿出来说道说道的资本,  那么新丰货栈卖的东西就是镇里百姓们都为之眼前一亮甚至于奔走相告的好消息。

    新丰货栈东西格外新奇吗?

    新奇有,  倒也不全是因着新奇。

    你在新丰货栈能买到的东西,其中六七成你在镇里别的各家铺子里也能找到。

    那还有三四成呢?

    那就是新鲜玩意儿了,小镇里寻常见不着的。

    似福建的海货、武夷的茶,龙泉的香菇、天目的笋干,平湖的糟蛋、靖江的肉脯,金华的火腿、绍兴的酒,宜兴的紫砂、浮梁的瓷,常州梳篦、余杭的伞……凡此种种,不胜其数。

    再说品质和款式,一样是买杯买碗,镇上杂货铺的瓷杯瓷碗,有土陶的,有瓷的,确实也分档次,可是再是分档,几家铺子加一块,左不过十款花色可挑吧?

    新丰货栈不一样,他一家货栈就好几十款花色供选,八间仓房改的,其中有半间,货柜上摆的全是这一类东西。

    一样是买茶买糖,镇上铺子只几样,新丰货栈能叫你选出花来。

    你逛哪家爽快?

    必定是东西稀奇又品种齐全的新丰货栈!

    大部分日常吃用要买到的东西,各地特产新奇货,你想到的没想到的,货栈里都有了。

    而让镇民们奔走相告的,是新丰货栈开业三天全场货物让利两成,买够五吊钱的还能送一只瓷碗。

    让利两成,那可不得油盐酱醋糖酒茶,把过年要备的各色年货能放得住的全备了?凑一凑买得多的,光满五百文送一只碗这一点,真办起年货来,一家子一套新碗都凑齐活了。

    这样的便宜,那不得呼朋唤友一起占?

    腊月初六的长丰镇码头,那真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看舞狮的、瞧热闹的、赶着让利买东西的,货栈的八间仓房改的七个分部和一间帐房外是挤满了人,百姓们柜外看货,伙计开单,帐房交钱,再凭单回柜外领货。

    这是陆承骁和柳晏平几人参照了府城布号批量拿货的法子弄出来的收款方法,如此一来,货栈虽大,接触钱款的只账房两人,其中一个就是一直被陆承骁放在武山县跟着账房学了小半年的八宝,如此,管理上方便许多。

    只是开张前三天,两个账房还真的没能忙过来,陆承骁和柳晏清兄弟几个不得不一起上阵,谁也没闲着,当真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满场转。

    已经从袁州那边抽出身来的陆洵,站在货栈外的人群中,笑得眼角的纹堆叠起层层上扬的褶子,瞧热闹的人里有识得陆洵的,此时纷纷道喜。

    陆洵是在这边转了好几圈,这才匆匆回家去的。

    周琼英九月里生下个白胖小子,陆承璋两口子开着两家铺子,孩子太能哭,勉强让周琼英奶了三个月,生意一忙顾不上了,陈氏不得不带着孙子回长丰镇来住,在镇里给孩子雇了个生产不多久的妇人帮忙奶着。

    陈氏正抱着胖孙子,一见陆洵进门眼睛就亮了,等听陆洵绘声绘色讲起货栈开业的盛况,脸上的笑是扬起了就没落下去过。

    她最疼的小儿子,出息了呀。

    ~

    镇上开了一家大货栈的消息普遍传到长丰镇周边各村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

    镇里的百姓日子比不得县里和州城,而土里刨食的小老百姓和镇里的又不一样,她们的钱是恨不得一个子儿掰成两个花,新开了个卖东西的地方,听一听,哦……然后没有然后了。

    村里的百姓大多仍是逢集、又逢自己正缺东西,或是要送点什么到集上去卖,才会往镇上去。

    从前集日里常会往镇上逛一逛的王氏,这一年多日子也不那么好过了。

    家里的几个主劳力,柳渔被柳家人带回去了,老三一家断绝了关系分了出去,不知是去了哪里,听说是把孩子托在娘家,夫妻俩一起出去讨生活了。

    还剩下柳康笙带着柳大郎和柳二郎。

    柳二郎勤快依旧,柳大郎却是性情大变。

    阴沉、阴郁,像一条蛰伏的毒蛇,脸上永远挂着阴阳怪气瞧得疹人的笑。

    伍氏见天打扮得妖妖娆娆往外跑,一会儿娘家,一会儿去她兄弟那里,原本勤快的林氏见伍氏这样,也撂了挑子不干了。

    赚钱的人少了,干活的人也少了,能交到王氏手中的银钱更是少之又少,可活却多了,她日子自然没有从前好过。

    ~

    腊月二十五,离着过年只有几天了,王氏终于该去集里了,攒了半个月的一篮鸡蛋该去卖了,换几个钱,置办点儿年货。

    她知道应该早些去,最好是天才蒙蒙亮就出发,这样到了镇上才能在集里占个好位置,那些鸡蛋才能卖得出去,卖得快。

    可家里的早食没人做,伍氏出去几天了没回来,林氏不做,马上等着要嫁人的柳燕不做,自然只有王氏自己去做。

    未亮的天,黑暗的灶房,王氏熟练的在灶旁摸到一捆柴枝,三两下折好塞进灶膛,又抓起一把枯干的松毛塞进去引了火,暗夜里燃起一簇暖黄的光,柴火噼啪声中,王氏坐在灶膛前发了愣。

    这一刻,王氏莫名觉得,她活成了一头老牛,又或是一头拉磨的老驴子,日复一日的,围着这灶台和田地,一眼可以望见,终将这样,干到老死。

    王氏的手顿了顿,垂头愣怔片刻,柴火又爆出一声炸响,王氏才猛然想起锅里没有添水,忙站起身来,从水缸里舀出一勺水添进锅里,铁锅哧一声响,王氏又出起神来,机械的一勺又一勺的把水倒进锅里。

    日头从东边冒出头时,早饭终于张罗了出来,等她把桌上摆好碗筷,柳家人才起床的起床,洗漱的洗漱。

    王氏却没有时间可以坐在桌边自自在在吃上一口早饭,只是在灶屋里匆匆扒了几口,就提着满满一篮鸡蛋出了门。

    年前最后一个大集,王氏到得太晚,集上别说摆摊子,沿街两边可以摆摊的地方挤挤攘攘的,她连插进一只脚的地儿都找不到。

    找了几处,实在找不到地儿,有个卖菜的妇人瞧她手上提的鸡蛋一眼,道:“卖东西呀,来得太晚了呀。”

    王氏尴尬:“家里有事耽误了,大姐,你这儿能不能让我一点。”

    妇人自己的菜都摆不开,哪肯让地儿,想了想还是道:“你去码头边上看看吧,那里可能还有位置。”

    王氏愣了愣:“码头那边能有人吗?”

    那妇人笑了起来,道:“你还不知道啊?码头那边开了家货栈,卖的东西多,办年货的更多,那边现在可不比这边差,指定也有摆摊的。”

    王氏还真不晓得,她许久没来过镇上了,村里或许有人知道,却也不会有人告诉她。

    王氏谢过那妇人,提着一篮子鸡蛋往码头行去。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码头这一带果真是不一样了,确实开了家货栈,生意极好,这边也确实有许多摆摊的。

    王氏瞧了那货栈好几眼,货栈外的好位置是没了,她在货栈对面一个边角处找到了空位,提着自己的鸡蛋蹲着摆起了摊子。

    货栈里买了东西的,出来后顺道也会在旁边的小摊上买些菜,王氏这里也有人光顾,守了一个时辰,卖了十六枚鸡蛋。

    王氏挺高兴,扯开了嗓子正想吆喝一声,在看到远处相携过来的一男一女时,刚到了喉咙口的声音就那样硬生生卡住了。

    ~

    腊月二十六是林怀庚和周如意的大喜之日,两家绣庄的事务都有张晓芙和卫氏打理,这一小段日子绣庄里不用再出新款,柳渔落了一身的轻松,张晓芙就让她收拾收拾,早些回长丰镇过年去,能参加林怀庚和周如意的婚礼,也是能陪陪陆承骁。

    用张晓芙笑柳渔的话说,省着累着你们家的马。

    小夫妻俩粘糊到什么地步呢,柳渔在县里,陆承骁因为新丰货栈刚开业大多时候在长丰镇里,他就当真每天打马两头跑。

    那匹正当壮年,却因为陆承骁总是在外行商以为自己要提前养老的马,打腊月起可是被陆承骁用得彻底。

    柳家兄弟几个看得好笑,腊月二十三,就把两家绣庄的账目结算了,该怎么给绣工们发年终,怎么放假,都和柳渔商量过了,就把分红提前结算,该柳渔的那一半给了柳渔,腊月二十四,让陆承骁把人领着回长丰镇来了。

    腊月二十五,这是柳渔第一次来陆承骁和自家兄长合着开的货栈。挤挤攘攘的人群里,陆承骁牵着柳渔的手,两眼发亮,献宝一般领着柳渔去看他的新货栈。

    他最近常在这边,还未到货栈门口,已经有人认出他来,纷纷笑着打招:“陆东家!”

    而后目光都落在他身旁的柳渔脸上,都听闻过陆三郎娶的妻子不止陪嫁丰厚,更是貌若天仙,今儿见到人了,货栈外的一群人都两眼放光。

    更有那眼睛伶俐些的,看到两人宽袖下交握在一起的手,纷纷笑着问:“是陆太太?”

    陆承骁和柳渔相视一笑,双双点头,与众人也打了声招呼,闲谈几句,就准备进货栈去。

    就在这时,后方有人激动地冲了过来。

    陆承骁本就是习武的,对这个一向敏锐,人未近身,已经护着柳渔闪避开来,还不及看清来人是谁,已经听到一声混杂着激动、颤抖的哭音:“渔儿,渔儿……”

    柳渔身子蓦地一僵,抬眼望去,王氏噙着泪花:“渔儿,是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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