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宗是忠厚, 却不是傻,钱弘干的事,陆承璋也早在从洪都府回程就和陆承宗说了, 李仲珏现在的反应,已经把钱氏做的事给坐实。
他虽不知道原因,可想到那日父子三人被拦在门房, 后边又在隆兴布铺被耍一回, 洪都府被耍一回,陈氏那些话, 就算在陆承宗这个厚道人看来也一点不过分。
也只是两家从前的关系, 加上李仲珏的客气, 让他在李仲珏面前做不到直呼钱氏为李太太罢了, 仅此而已。
李仲珏整个人都是懵的, 陆承宗的话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响。
好一会儿,他意识到了什么,陆承骁从前管他舅舅也称一声世叔, 陆承宗原本也该如此, 可陆承宗那个钱姓后边, 硬生生转成了你舅舅三个字。
想到这两年多陆家的货都是跟自家舅舅合着进的,李仲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看着陆承宗:“你们进货, 可还顺利?”
陆承宗笑笑不语。
李仲珏虽不知具体, 却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
脸上火辣辣的烫,烫到没有颜面在陆承宗眼前再坐下去。
陆承宗也瞧出来了,李仲珏在此之前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他和三弟是极要好的, 也不忍心叫他难堪, 索性速战速决,道:“我这趟来,是奉我爹娘的命,来向府上取回前番我爹寄来的那封信的。”
这弯拐得太快,李仲珏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
陆承宗道:“我家三弟的婚期就在下月末,请帖还不曾备下,我爹当时心喜,就先往这边来了信,我娘的意思是当时不知道伯母的心思,莽莽撞撞就来相邀,虽不是正儿八经的请帖,也不差什么了,怕伯母再劳神费心,特让我走一趟,来把信取回。”
把信取回,婚礼你们便不必来了。
李仲珏心下一慌,手边的茶杯都被他撞翻了去,茶水顺着桌布迅速湿开一片,他却什么也顾不上,起身道:“承宗大哥,这事是我们家不对,其中或者……有点误会。”
说到误会,他语声艰涩,自己都说不下去,只能垂头道:“早在七月收到陆伯父的信时,我已经修书告知我爹承骁的婚讯,我爹极高兴,回信是说八月就启程回来,如今或许是在路上,或许不日就要到家了,承宗大哥,我爹一回,我会即刻将所有事情如实告知与他,我们亲去府上赔罪,还请伯父伯母万莫因此事就与我们家生分了。”
言语中不提钱氏与李云璧,也知道陆家人必是不愿见到她们母女二人的。
陆承宗却不应这话,只道:“仲珏还是莫为难我,我虽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两家生了嫌隙,但我此来也是奉了母命,必须带上那封信才能回去,便请你去替我取来吧。”
李仲珏只听这一句,就知道五月份那事陆承宗还是不知情的,陆家到这份上仍是为自家妹子留了几分颜面。
他心里又是感念又是羞惭,想到两家今日走到这一地步,心下更是苦涩,语声艰难地开口,道:“承骁于我家有大恩,与我是骨肉兄弟一样的,我爹更是看他极重,承宗大哥,我娘有不是之处,我也不敢请伯父伯母宽宥,信……信我去给你取,但万请你在伯父伯母跟前替我说一声,我爹一回来,我们即刻登门拜望。”
陆承宗仔细想了一遍他娘的交待,倒也没说让不让人上门,如此,倒是没再说什么,没应也没拒。
李仲珏看他不曾坚辞,心中略松了松,恰逢小二上菜来,李仲珏强笑道:“承宗大哥,咱们先吃饭,吃过饭后我回家去取信给你。”
点了满桌的好菜,也不能说不吃了,只是酒不曾开,两人都闷着头吃饭罢了。
李仲珏倒想跟陆承宗打听打听进货一事到底怎么回事,几番尝试,问不出口。
晚饭毕,陆承宗就要跟李仲珏到李府门外,等着李仲珏给他取信,李仲珏却坚持先陪陆承宗去安置下来,说稍晚些把信送到。
陆承宗也不想弄得太僵,依言去寻了客栈,自己抢着先把房钱付了,约好时间,便就在客栈等着。
李仲珏离了客栈,却是先去的隆兴布铺,把小钱哥儿单独寻了出来,打听详细,一刻钟后才从隆兴离开,失魂落魄回了李家。
归家已是酉正,钱氏母女二人正等他吃饭,乍见人回来,才问了句今日怎么回得这样迟,就觉出了李仲珏神色不对。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
李仲珏怔怔看着她,一肚子的郁气难堪,全因着她是自己母亲,一句发不出来。
只有深深的疲惫。
到口的话就只有一句:“我去趟爹的书房。”
钱氏看得一愣一愣的,李仲珏已经转了身,走到门口,忽又顿住了步子,转头看钱氏:“娘。”
钱氏啊了一声。
“您就不问问我去爹书房干什么?”
钱氏一脸莫名。
李仲珏看了她一眼,才道:“陆家的事,您自己想好怎么跟爹解释吧,等爹回来,我会一五一十都禀清楚的。”
钱氏倏然变了脸色:“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李云璧听到这话也怔住:“哥,陆家怎么了?”
李仲珏现在最看不得的就是李云璧,若不是她,哪里生出后面这许多事来,往日里那些疼惜此时怎么都提不起来,他甚至不想再多看一眼,不想去答李云璧的话。
李仲珏移开眼,只是对钱氏道:“陆伯母让承宗大哥过来,把陆伯父七月写给爹的那封信收回,是什么意思娘您明白了吗?”
李云璧听得心里发慌,腿也发软,白着脸抖着唇问:“娘,二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人理她,钱氏怔怔看着李仲珏,“什么意思?”
“意思是,承骁的婚礼,不欢迎咱们家的人再去。”
“原话我就不转述了,怕您听了受不住。”
“爹快到家了,他是高高兴兴特意赶回来参加承骁婚礼的,现在这样子,您自己想好怎么跟爹交待吧。”
李仲珏每说一句,钱氏的脸就胀红一分。
陆伯母……陆承骁亲娘?
钱氏在记忆的角落里仔细搜寻,仿佛是姓陈?还是郑?钱氏已经记不分明了,只记得是个生得挺好的妇人,温和,爱笑。
近四年间只见过两回,一回是她收到信去长丰镇接李存义,那时候她满眼都是身上缠满绷带的丈夫,和陆家这位太太说的话不过几句。
一回是陆家夫妻一起送陆承骁到袁州书院,妇人一双眼是红的,拉着十四岁的陆承骁有说不完的话,倒是也到李家坐了一坐,可好似是不舍得陆承骁在袁州求学,大多时候是强打精神,只跟自己打听去哪里买人时才振奋一点。
就她?让陆家那个长子来取回那封写了陆承骁婚期的信?
拿信是假,敲打她,要把她做的事捅到她儿子跟前,还要让仲珏或是让她自己,亲口捅到李存义跟前才是真。
钱氏仿佛被人照着面门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还是一个她从来都没真正看进过眼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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