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颇有技巧,  准备带多少,其实是——准备问家里要多少。

    陆洵眉头微不可见皱了皱,陆承骁眸光微动,  看了陆承璋一眼。

    只陆承宗,  一点没听出陆承璋话里的不对来,  也望向陆承骁,  问:“是啊承骁,  往两浙去一趟货带少了不划算吧。”

    陆承宗只是人忠厚老实,  没那么花花心思,  跟着他爹做了这么些年买卖,  基本的账还是会算的,  说起这话倒是真为陆承骁考虑。

    陆承骁笑了笑,  道:“第一趟行商,  只是作个尝试,  不在要赚多大钱上,更在对这条道路的探索,  家里的钱也大多在货里,我想着带三百两就行了,若不顺利,不至于动到家里的根本。”

    陆承璋没再说话,  倒是陆承宗,有些愕然:“会不会太少了?”

    陆承宗是没出外行商过,  可他天天和家里的布打交道啊,家里一款一色布都是五匹打底,  一些中上档次的布料一匹进价都在一两左右,  一款一色就是五六两银子,  通常一款布料好几个色,  三百两也就是铺子里二十来款布料的货价,当下怕陆承骁是不了解铺子里的情况,道:“家里银钱是压在货里的多,可五百八百两的现银还是有的,那么远去,带个五百两的货,也不至于动家里根本,下一季首批进货的货款这两个月也能卖出来。”

    陆承骁眼里染了笑意:“多谢大哥,三百两够了,第一趟我只当去历练历练,路子趟熟了,下一回就可以多带些货。”

    陆承宗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笑道:“你一向比我聪明,你觉得三百两更合适那就三百两。”

    见这兄友弟恭,陆洵嘴唇也弯了弯,心中颇为欣慰,老大是不如老二聪慧精明,可却是个厚道性子,也友爱兄弟。

    宅心仁厚,这在陆洵看来,是远比聪明更重要的品质。

    陆洵也没再看陆承璋,转问陆承骁道:“怎么去呢,就你一人吗?”

    这世道可没那么太平,若是陆承骁一人的话,陆洵并不那么放心。

    陆承骁摇头:“正要跟您说,我这一趟约了晏平一起,会再问问怀庚和刘璋有没有兴趣走一趟,有的话我或是花钱聘请,或是他们自己有意愿的话,捎带一些货一起到那边出手,我来承担食宿和运费,我们几个身手都不错,几人同行安全应该无虞。”

    “好,你思虑得周全。”陆洵一听,连最后那一点不放心都没了,又道:“你自己看着,他们带的货若是太少,你就给添补些,不能叫人家跟你走一趟两浙只赚十两八两的,那就不合适了,本钱也不用卡死在三百两,看情况,要给他们几人添点货,还有路上开销,穷家富路,明天我给你拿四百两。”

    三言两语间,陆承骁贩布去两浙的事就定了下来。

    陆承璋席间没再说什么,夜里回了房却是气得脸色沉如阴云。

    这一回再没了前回周琼英羡慕陆三郎待遇时他宽解周琼英的那份心境了,这一下不用周琼英说,他自己心里已经失了衡,他爹娘实在偏心。

    “四百两,就跟四十两一样说撒就撒出去给老三练手了。”

    “那我跟个伙计似的在铺子里几年又算什么。”

    “老三真是厉害,拿着家里的银钱一个劲的拉拔柳家,开铺子不算,现在连舅子也要带出去经商了,什么路上不安全要结伴安全些,呵。”

    陆承璋气难平,这一夜怎么也睡不着,周琼英一时不知如何劝解,只替他心疼了。

    安宜县里,陆承璋半夜气成河豚。

    ~

    而仰山村柳家,一样睡不着的还有柳晏平。

    他是心血澎湃、激动得睡不着。

    晚上卫氏和柳渔给他的那一匣六十五两银子现就在他枕边放着,柳晏清满心都是怎么把这一趟生意做好,六十五两的本,最少最少,他能赚个二十两回来。

    二十两加这六十五两,妹妹去县里开铺子的本钱够了吗?

    不够!

    在真正进过陆家布铺,看过柳渔的拿货单知道那些布料的进价,柳晏平就知道远远不够。

    陆承宗前头算过的账,柳晏平现在躺在床上,回忆着那天在陆丰布铺看到三间铺面里陈列的布匹,也能算出个大概,陆家那三间打通的铺子,陈列着的布料一款五匹的话,铺子、仓库、加上长丰镇那家,光布料存货就值一千多两。

    柳渔是不需要开那么大的铺子,也没有镇上的分号,可是要想开一家看着档次还不错,不寒酸的绣铺,料子齐备,少说要三四百两。

    开局要走得好,再是紧省,妹妹得有二百两的本钱才能把生意给支起来。

    二百两,柳晏平迫切的想赚到二百两来。

    他很清楚,陆柳两家的婚事不会太迟了,那日去陆丰布铺,其实不止卫氏和柳渔发现了陆家二郎的反应,柳晏平也看在了眼里。

    陆家也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一团和气,至少陆二郎夫妻就不像是有胸襟的,他想要妹妹以后在婆家的日子过得好,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置办足够体面且能一直生财的嫁妆。

    绣铺一定要在陆承骁和柳渔成亲前经营起来并进入正轨,柳晏平知道,他没有很多时间。

    这一趟的两浙之行,对他而言就是人生中第一个大机遇,可他却只能赚回二十两,这还是拿了娘和妹妹积攒的所有本钱的前提下。

    他躺在床上,把手枕在脑后,思量着有什么别的办法。

    要想多赚钱,首先货得带得足够多,而他手中的银两,显然不够买多少货的,柳晏平思考起一个可能来,仰山村家家种麻,大多数人家不舍得3文一斤卖麻丝,只要家里妇人有这劳动力和手艺的,也都自己织布,那有没有可能让村里人把自家织的布优先赊给他呢?

    似看到一线曙光,柳晏平陡然坐了起来。

    赊布,怎么才能让村里人抵住收布商人现钱收布的诱惑,转而把布赊给他。

    柳晏平脑子极快地运转了起来,商人逐利,百姓其实也逐利,不然没有谁愿意一家老小不分昼夜的绩麻织布。

    就他知道的,大部分人家四五岁的孩子都跟着长辈绩麻,一人一天也不过能绩出二三两纱,一人织布,全家妇人孩子绩麻供应,才能赶上布商来收布时把地里收上来的麻都折现成银钱。

    一家老小这么苦这么累图什么?

    一匹布用纱48两左右,这48两麻丝若卖给收麻丝的商人就是144文,可如果自己绩麻再加工成生布,卖给来收生布的布商,看布料的精细程度就能得二百七十文到三百文一匹。

    农户一年到头,就靠地里这点产出,每点出产能多换几文钱都是珍贵的,图的就是这个。

    钱和利,才是其中根本。

    柳晏平突然意识到,想要村民手里的生布赊给他,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关键在于摸清村民的心理,村民想要什么,那他就许出什么。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村民想要的就是卖上更好的价,如果他愿意出比收布商人更高的价,以利诱之,村民自然会动摇的。

    春麻织出的生布,布商给二百七十文到三百文一匹,如果他给三百文到三百三十文呢?每匹多出三十文,这也不过是和去织坊拿同等质量生布一个价位。

    似陆承骁这样要货量大的,本身就是从织坊拿货,所以他给到村民这个价,他自己都至少还有三成利,这生意当然做得。

    柳晏平越想越激动,只是过了片刻,又冷静下来。

    他尝试换位思考,村里人会贪图三十文一匹的差价,可恐怕更担心的是他卖不出布他们拿不到钱。

    虽则都是一个村子的,他们家在村里口碑一向较好,可就算能把布拿回,白折腾一场,误了布商收布的时节,只有布没有钱,村里人怕是也不会愿意。

    能有什么办法,让村里人愿意一搏呢?

    柳晏平领略到换位思考带来的惊喜,就一直让自己站在农户的立场上去想,围绕着钱和利去想。

    目光落在素色的里衣上,陡然间灵光一闪,捕捉到了什么。

    色,染色!

    他收上来的所有布,首先都要送去染坊作染色处理的,然后才是运往两浙找买家,站在村民的角度,这布一旦卖不出就是退还给他们,而他到时候可退还不出生布,而是已经作过熟处理的色布。

    色布可比生布要值钱得多,在袁州这地方,农家谁没几匹素色生布,可是色布却是少,尤其家庭条件不那么好的,常年穿的就是素色生布做的衣裳。

    如果他许诺布料没卖出去,就把染好色的布归还,不另计染色价,算作误了他们时间的补偿,会有人动心吗?

    柳晏平激动得以拳击掌,一定会的!

    染好色的布料,他们哪里还需要依托收布商人,自己摆到集上去零卖,市价五六百文一匹,他们只需比正经布铺折价几十文就很好脱手,那是又翻了一整倍的巨利,谁能不动心。

    而对于他来说,他能不花钱就赊到大量的生布,做得好,这一单他就能替妹妹赚下个县里的嫁妆铺子回来,做得不好,无非损失的就是染布的本钱。

    柳晏平转头看向枕边那只木匣,若是大量收布,恐怕染布的本钱就得几十两,几十两,他想到娘和妹妹日日埋头针线中,一双手握拳松开、又握拳又松开,心中万般纠结,这一把大的,搏是不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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