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宜县回来,  柳渔把两件事安排上了,这头一桩就是“识字”。

    崔二娘给写的尺寸、陆承骁写的货单,柳渔都应该是不认识的,  回来后就找卫氏拿主意了,原想着是找柳晏平、柳晏安教她,倒没想到卫氏也是识字的,先就给柳渔念了一遍。

    到此时卫氏才意识到侄女不识字,  这若是嫁寻常农户没什么,  嫁到陆家,  她自己又想做生意,  不识字可是不成,  当下就不知从哪翻找出柳晏清哥儿三个幼时用过的千字文来,  指了柳晏平、柳晏安每天抽空给柳渔上课。

    柳晏安对这事倒是特别积极,二话没说先去给柳渔做了个沙盘,  献宝一样送到了西次间。

    柳渔瞧得发愣,柳晏安道:“初学字就用树枝在沙盘上写啊,比用毛笔容易,也省笔墨。”

    农家的孩子多是这样过来的。

    柳渔眉一挑,觉得挺好,  用毛笔容易暴露她不是初学者的事实,用树枝的话则好些。

    这之后每天午饭后的半个时辰就固定是柳渔的识字时间,夫子便由柳晏平、柳晏安轮番担任。

    第二桩,便是陆承骁提出的那个请人的建议。

    柳渔与卫氏商量过后,卫氏也觉可以,  衣裳由柳渔做裁剪和刺绣部分,  再从村里请两个针线好的妇人来家里帮着卫氏一起做相对简单的缝制,  每套裙裳按难易程度给三十到五十文的工钱。

    要求只两点,  针线好,手细嫩,因为柳渔进来的料子大多以易刮坏的纱、绢、罗等为主,手若是很糙这活还真干不了。

    有这样的事自然是先关照同族,卫氏想了想,去问了族里的柳春山媳妇和柳大田媳妇,这两个都还是新媳妇,针线做得好,平时也较少做地里的活计,手不会跟常做粗活的农妇一般粗糙。

    一听帮着缝一身剪裁好的衣裳给三十到五十文工钱,两人哪有不乐意的,做衣裳对村里很多妇人来说,难的是剪裁那一步,出来的衣型实在谈不上好看,加之不够熟练,又怕剪坏了布,往往剪裁都要折腾去了大半天。

    可如果有人给裁好衣片,只是缝制的话,活做得再细,两天也能做出一套来了,做两天针线就能得三五十文工钱,一个月就是四百五十文到七百文的进项,这于乡村妇人而言可是再划算没有的事情。

    两边说定,两个媳妇子第二日就到了柳家,柳渔看过做事确实仔细,针脚也均匀细密,便放下了心。

    柳渔工钱是做一套一发,两妇人干劲十足,每天白天吃完饭就到柳家院子里做衣裳,傍晚才各自归家,照此一来,效率果然大增,刺绣部分少的裙裳,四人合力,两天就出了三套,其中一套正是先前顾客定下的那一件。

    不想耽误卖货,也怕让顾客等得久,索性就让柳晏安抽空跑了一趟,只带个小包袱,坐船来回便宜也比赶骡车快。

    他这一趟,还给柳渔把上回让绣娘捎过去的那身衣服卖了的钱给带了回来,一千二百文,崔二娘那边得二百四十文,柳渔得九百六十文,合上次挂在账上的一百六十文,是一千一百二十文。

    崔二娘听柳晏安说柳渔请了村里两个媳妇帮着做简单缝制,这一回没给银子,而是直接给的铜钱,说是柳渔发工钱方便,如此一来,扣除前回拿布料的十五两,柳渔现今手中已有三十八两的存银和十五匹布。

    而崔二娘那边,听说柳渔请人也极是高兴,直叫柳晏安带话回去,让送款可以再快些。

    因崔二娘发现,卖柳渔的衣裳虽只二成利,可因为单价高,她赚到的并不比自己绣铺里单件衣裳利润少,且因为柳渔的衣裳款式好,基本是挂上醒目位置就能招揽来生意,不止是吸引来了镇上少数的高消费人群,更是因为进店的人增多,把她店里中低端成衣的生意也带了起来,她尝到了甜头,巴不得柳渔款式能供得再快一些,不要总是断层,至少保证店里时时能有三五款吸睛的高端货。

    柳晏安自然应下,把这话转达给了柳渔。

    柳渔倒是想快,奈何,村子里针线手艺好的妇人好找,会刺绣的却不那么好找,而衣服要卖上价,单靠料子、色彩和剪裁显然是不够的,刺绣也是极重要的一个加分元素,设计、裁剪和刺绣,柳渔一个人备三个人的料已经是极限。

    不过每两天出三套新款,能持续稳定的送到崔二娘绣铺里,作为一个高端补充这已经是很够了,长丰镇不少殷实些的人家就都知道崔二娘绣铺会售高端款了,款式比县里好,价格虽说没比县里买着便宜多少,但架不住近啊,三天两头就能转过去看一看。

    尤其知道这些不是崔二娘自己绣铺出的,而是跟崔二娘神神秘秘不肯透露身份的某位手艺好的绣娘私定的,且款式极少,两天才上三套,上架很快就会被人买走。

    买衣裳哪有抢衣裳香?崔二娘绣铺很快成了长丰镇富户家太太小姐们眼里的香饽饽和每两日必逛的宝地。

    此为后话。

    五月下旬,苎麻熟了。

    袁州盛产夏布,很大一个原因是此地气候土壤都极适合苎麻种植,百姓几乎家家都种几亩苎麻,一年能收三季,五月下旬正是收割头麻的时节,剥麻绩纱,几乎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溪风镇集市也开始出现一些收麻的小摊。

    这时候来收的,多是割麻剥麻后,简单处理晒干的苎麻丝,三文一两,比如柳家,也种了几亩苎麻,但因卫氏不会织布,绩麻又实在太费功夫,往年收上来简单处理后就会送到镇上直接卖生丝。

    而还有一部分百姓不会把生丝出售,而是自己绩麻织布,过一段时间再把生布卖给镇上收布的商人。

    柳晏平看着自家今年简单处理过的麻丝之后,却没有急着送到镇上去卖,而是跟柳晏安交待一声,就往县里找陆承骁去了。

    陆承骁原以为是柳渔有话要让柳晏平带来,结果两人一碰面,柳晏平却是与他打听夏布一事:“你之前说咱们袁州的夏布比外边便宜,想贩夏布,我想问问,若是贩夏布的话,是怎么个章程,你今年还准备做吗?”

    陆承骁挑眉:“你想贩夏布?”

    柳晏平点头,又摇头,道:“倒不只是单纯想贩夏布,而是对行商生出了兴趣,我所听到的和生意有关的事情多是出自你口,近来地里的麻收上来了,就想到你前头说的贩夏布的事,这个,你能跟我细说说吗?”

    柳晏平没说的是,柳渔从前说开铺子给他们哥三个赚媳妇本,从前只当玩笑,现在看着柳渔当真把绣铺的事一点一点经营起来了,他一个做兄长的,怎么不着急,当真让妹妹养他不成?

    柳晏平还有个念头,如果可以的话,赶在妹妹出嫁前,他能多赚些钱,给自家妹妹备上一笔丰厚的嫁妆。

    陆承骁听柳晏平这般说了,垂眸想了想,道:“你想了解这个行业的话,须得亲自去走走看看。”

    说着让柳晏平等等,自己折身回铺子跟陆洵打了声招呼,便道:“你随我来。”

    领着柳晏平就往街上去。

    柳晏平奇道:“去哪?”

    “码头。”

    ~

    柳晏平往安宜县城来得也不算少,但码头方向是极少过去的,随陆承骁到码头后,一眼望过去,看到最多的是船只和做搬运的苦力,眼里正疑惑,码头不远处的几家铺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陆承骁一笑:“发现了?”

    柳晏平点头,他看到的,正是几家收售麻丝麻线的铺子,问陆承骁:“各处村镇被收上来的麻丝,最后是卖到这里?”

    陆承骁点头,也摇头,道:“也有织布作坊直接下乡收的,但大多是汇集在县码头这边。”

    他一指渝水河,道:“沿着河道借着船运之便,袁州那边各织布作坊陆陆续续会一路行船沿县购丝,各镇三文一两收上来的麻丝按斤计价卖到码头麻丝铺子以获利,麻丝铺子这边也有专门做绩丝的农妇接活,最终绩好麻线到袁州那些织行手中就可以直接织布了,这是从麻到生布的一条产业链,生布由布号采购,印染,最后的成布再销售到布庄、布铺手中。”

    他说到这里看柳晏平:“所以要做夏布生意,在袁州甚至洪都府都很难有优势,要往两浙、淮南、荆湖北路一带售卖,才能真正享受到价差优势,而不管往上述哪一处去,路途遥远,你需要算好运费、花销和沿途关卡的税费,若太少了,恐怕赚到的也就堪堪够抵消这几样基本花销,这就是远途行商本钱都不会太小的原因。”

    柳晏平若有所思,又问:“那洪都府苎麻所织布料大多是什么价,与两浙的价差能有多少?”

    “这区别就大了,要看扣数、工艺、染色印花,不过总体来说,大批量走货,咱们不比市价,只说布号的批量价,洪都府布号出来的夏布价格和两浙布号外销的夏布价格比的话,得有二三成价差,而咱们从袁州直接收布印染直接销往两浙的话,这里边的利润应该还要大些,因为少了洪都府布号在其中的占利,具体的我就不知了,两浙的行情我也不那么了解,这些都是跟家中掌柜打听来的。”

    “二三成还要更多!”这可是大批量走货啊,柳晏平眼睛发亮:“怪道你想做行商的买卖,若是在两浙把夏布脱手,再带回那边的丝绸来,一来一往,这赚头大了。”

    陆承骁望着码头边停靠的行船,眼里也皆是向往,再看柳晏平,觉得与他在这一方面倒是颇为投契,想了想,道:“我最近差不多也要着手收一批生布,染了后走一趟两浙,我看你对行商颇感兴趣,你若能腾出时间,不妨与我同行,做不做生意倒在其次,增长些历练也是可以的,我也是头一回自己出外行走,咱们一起,也算有个伴,沿途开销我出,你也可以适当带些货试试。”

    “好!”柳晏平当然愿意,当下笑了,“那我就沾沾你的光去长长见识,我别的用处没什么,身手还行,你当管食宿免费请个镖师也成。”

    话毕伸出一只手,陆承骁伸手同他一击掌,两人都笑了起来。

    少年意气风发,此后的袁州城两位传奇,便由此刻结盟,相约踏上第一步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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