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渔心中盘算的,  还是在溪风镇先开一家绣铺,毕竟去安宜县城开铺子的话,别说铺租,  只各色绫罗绸缎要置办下来她就办不到,手中那四十两银子交了季租后都不够进二十匹料子的。

    可若是在溪风镇,手中有四十两,算上铺租,  一季也就是六两,  衣料也不需要绫罗绸缎那些贵价料,  柳渔想着,若能在款式设计上花些心思,衣料先少进一些,  有个六十两,  怎么着也能把生意先张罗起来了。

    她自己手中有二三两碎银,加上那四十两,这么一来,  还差着十几二十两。

    柳渔知道,  只怕是陆承骁一走,  大伯娘和几位堂兄就会商量给她凑钱的事了,  十几二十两的积蓄,柳渔相信自家大伯娘是有的。

    可柳渔自己想开铺子,虽让大伯娘一起参与,  但那花的是从柳家村那头追回来的四十两,不会给大伯娘一家增加额外的负担,  现在额外还要添钱的话,  柳渔却不想拖着大伯娘一家陪她一起冒风险。

    大哥今年二十二,  二哥也二十了,  大伯娘手上纵使攒了些银钱,应该也是备着大哥二哥娶妻用的,柳渔是万万不肯把两位兄长成家的钱挪用出来自己做生意的。

    怎么才能赚到这二十两呢?

    她凝眉苦思。

    目光无意间落在自己蓝色裙裾上,柳渔灵光一闪,欣喜地抬起了眼。

    她想到凑本钱的法子了。

    满心的喜悦都遮掩不住,与柳家兄弟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分了一部分留意柳渔的陆承骁,便看到她一双眸子亮得像蕴入了星辰。

    这是想到什么高兴事了?

    柳渔倒想在这里说一说,只是想到自己那法子要把陆家送的那些衣料都用了,折成银钱,就没好意思,忍住了,实在想有个人分享和商量,当即想到了人在厨房的卫氏,她站起身,含笑道:“你们聊着,我去帮帮大伯娘去。”

    声音里都透着喜悦,福了一礼就急急走了,陆承骁怔愣间,人已经出了正厅,步调轻盈,裙裾翻飞似晨间最美的蝶。

    柳晏安时有留心陆承骁,见小妹人已经走没影儿了,他还望着门口,柳晏安酸,酸掉牙了。

    柳晏平倒是满心满眼全是陆承骁口中的那些生意事了,拉着他接着打听详细。

    ~

    厨房设在二进院一角,柳家宅子比之陆家要小,这二进院其实是女眷居处,八宝是个仔细的,拎了要择的菜就搬了张板凳坐在一进院的院子里干活,也正因此,柳渔进到内院,厨房里只卫氏在忙活。

    卫氏见柳渔过来,笑着打趣:“怎么不在外边多坐会儿,承骁来一趟不容易,左右有你三个哥哥陪着,说会儿话没什么要紧。”

    柳渔却道:“大伯娘,刚才我问了陆承骁在县里和镇上开铺子的成本,听他讲了讲拿布料的几种渠道。”

    把陆承骁的话大致同卫氏说了,卫氏听了也点头,“成匹合着进货这个倒可以,你估着在溪风镇六十两能开起来?要是六十两的话,我这里还有些银钱,咱们本钱倒是够的。”

    柳渔一听卫氏果然就要往里填钱,忙摇头:“不用,大伯娘,我想到了能赚银钱的法子,您听听看合适不合适。”

    卫氏切菜的手一顿,看向柳渔:“什么法子?”

    柳渔提了提自己裙摆,道:“这个,大伯娘,我的手艺可以换钱的,家里有不少布料,还都是不差的料子,刚才听了一下大概的布价,心里合计,这些料子如果市价从外面买少说要七八两,我想着,我也穿不了这许多,不如都做成成衣,放到崔姐姐铺子里代售,除开料子的价钱,衣裳的利润我与崔姐姐均分,崔姐姐也可以仿着我的样衣用普通布料出成衣,给客户做订制,这样一来,对崔姐姐也有好处,不算咱们白占了人家便宜。”

    “我寻思着,这些要是能全卖了,与崔姐姐分成过后,算上布料原本的价值,十一二两总有的?若是可行,等这些布料用完了,后边再买些布料做一段时间,咱们在溪风镇开铺子的本钱也就凑齐了。”她双眼发亮,道:“正好,合适的铺子一时半会儿未必找得着,边攒着本钱,两不耽误,也看看我做的衣裳在市面上到底受不受欢迎。”

    卫氏听得连连点头,又犹豫道:“这法子是好,可是陆家送你的那些布料都不差,你出的成衣也好,价格低了不上算,价格高了,有人买吗?”

    柳渔却不那么担心,她笑道:“镇上也有富户和殷实人家的,讲究些的会到安宜县置衣,大伯娘既觉得我做的衣裳比安宜县绣铺的好,我觉得就一定会有人看中的,大伯娘,咱试试吧?”

    卫氏想想,这般合作崔二娘也算是有利可图,应该不至于不乐意,遂点头道:“行,正好明日你大哥要往长丰镇送节礼,届时让他帮你先问问你崔姐姐的意思,若是她愿意帮忙,那就开始制衣,若是不成,咱再想想法子,我寻思着,绣铺可以寄卖,别的铺子或许也行,比如县里卖胭脂水粉头花这些专做女子生意的店,只是要额外展示成衣,恐怕要费些功夫去谈。”

    至于安宜县的绣铺,两人都没考虑过,从来同行是冤家,和胭脂水粉头花店合作寄卖没问题,可是和县里绣铺合作,只怕样款全贡献了出去,东西能给你一直放在那卖不动,同样的款抄出来,自然是卖自己的比卖柳渔的赚得多,因为料子上还能再赚一层,给绣工的钱也不算多。

    唯有崔二娘这般,两者经营的产品差异较大,衣裳和顾客群体没有重合,又是相识之人,相互间都信任,这合作方能成。

    两人说定,卫氏也不让她沾手厨房的事,“那么好的衣裳,要是给油溅着了可惜,你要是不往前头去,就回你屋里琢磨你那些布料怎么折腾吧。”

    柳渔也不扭捏,她现在确实满腹心思都在怎么做好衣裳上,倒是回到西厢,想起给陆霜做的那一身衣裳了,把几个香包收拾作一处,想着一会儿陆承骁要走时,由他帮忙带回去。

    收拾停当就忙起自己的赚钱大业来,忙忙碌碌不觉半个时辰便过了,直到卫氏来唤,柳渔才知已到吃饭的点,放下剪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颈。

    ~

    陆承骁自柳渔离开后,心思就跟着走了一半,时时留意着门外动静,可惜柳渔一直不曾回来。

    中午照例是柳晏清兄弟三个陪陆承骁主仆用饭,卫氏和柳渔在内院吃,中午饭毕,陆承骁就该回县里了,他一顿午饭用得心不在焉,直到用餐毕移步花厅,才终于见到了来送茶水的柳渔。

    “柳姑娘。”他不觉迎上前几步,见柳渔手上还端着茶盘,又觉唐突,只能站住。

    柳渔停住脚步,抬眸望他一眼,已把疑问呈在一张叫人见了就再难移开眼的脸庞上。

    陆承骁心跳又不可抑制的快了起来,只这般简简单单与她一处站着,心就被狂喜填满,他低头,不自觉挨近她些许,低声道:“我差不多该走了,可否与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柳渔轻笑开来,微弯的笑眼,让陆承骁那一瞬仿佛看到了新月的降临,蕴着天边最美的星,落到了他眼前。

    他望得痴了。

    柳渔轻笑,抬眼看了看花厅门口看着这边的三哥柳晏安,收回视线与陆承骁道:“好,你到那边廊下等我片刻,我先把茶送进去。”

    说着盈盈一笑,端着茶盘向花厅去了。

    柳晏安笑着回了花厅,一眼不错瞧着自家小妹镇定的给大哥、二哥和他各上了一盏茶,最后那一盏放在了陆承骁上午坐的位置旁边的案几上。

    柳晏安扑哧笑了出来,柳晏平一脚踢到他鞋尖,他才收住笑声。

    柳渔如今与几个哥哥都亲近,也不怕打趣了,只作未瞧见,与柳晏清道:“大哥,我给陆家姑娘备了礼物,请他跟我去后院拿一下。”

    柳晏清眸中含笑,一抬下颌道:“去吧。”

    ~

    出了前院花厅,陆承骁早候着了,柳渔领着他往内院去,行至院中,请他稍待,把茶盘放回灶房,才领了陆承骁往内院花厅去。

    卫氏在外面喂家里养的一群鸡鸭,内院就只剩柳渔和陆承骁二人。

    陆承骁终于找到和她独处的机会,这一回没那么收敛,一路走,一路一眼又一眼的看柳渔,眉眼间的笑意就没落下去过。

    柳渔被他看了一路,进到花厅停下,才道:“好了,你再看我要以为我脸上生了花。”

    笑着道:“不是说有话要与我说吗?”

    陆承骁没说要说什么话,反倒是接下了柳渔前一句调侃,“这世上哪有什么花能有姑娘的一二分姿容颜色。”

    柳渔挑眉:“这样油嘴滑舌,从前倒没瞧出来。”

    相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

    陆承骁这时才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绣盒,递给柳渔:“这是给你的礼物,我不大会选,你看看,可喜欢?”

    柳渔愣住:“还给我带了礼物吗?”

    陆承骁笑意不减,把手中绣盒微抬了抬,示意她接过去看看。

    白皙纤细的指尖从他掌心拿起那枚红色绣盒,陆承骁因她的靠近喜悦、心悸,又因她拿过绣盒,那双纤细的手离开,心悸渐缓,而后是满心的期待,期待她拆开那礼物。

    柳渔一如他所期待的那般,看了陆承骁一眼,垂眸打开了绣盒。

    鲜红的绸衬上,是一对玉珠耳坠,金钩浅碧,极其漂亮。

    “喜欢吗?”他期待瞧着她面上神色。

    柳渔不觉抬手触了触自己耳珠,和所有女孩儿一样,她很小时,就被王氏领着去扎了耳洞,只是一直以来,她耳垂上只戴一根茶杆,防止耳洞堵了,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陆承骁竟是留心到了。

    柳渔抬眸,对上他期待的眼神,笑意便由眉眼间一重一重荡漾开来,粲然,却满是温柔:“喜欢,很漂亮。”

    柳渔又想到那双陆承骁撕了自己衣袖给她编的布鞋,“你送东西,总能这样送进人心里去的吗?”

    这是最好的赞扬,陆承骁脸上也绽开了笑意,“女子中,只给姑娘你送过东西。”

    甜言蜜语不要钱一般,然而柳渔无法否认,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极好:“谢谢你,我很喜欢。”

    两句喜欢,也直甜进了陆承骁心里。

    该送的东西送了,陆承骁却不舍得走,望着柳渔,想着寻下一个话题。

    柳渔轻笑:“我也有东西给你带回去,你在这等等。”

    “你也有东西给我?”陆承骁心头一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压不住了。

    柳渔莞尔,应了一声,合了陆承骁赠的耳坠,转身朝西厢去。

    少顷出来,手中捧着一包用细布包好的东西。

    细布规规整整的系着,陆承骁瞧着那包袱,脑中转过了无数猜想,难道,是给他做的衣裳?

    心里的喜悦像一个个气泡,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又觉不对,她不知道他身量尺寸吧。

    心又乱纷纷的了,是什么?

    柳渔余光打量他神色,咬唇暗笑,特意把东西摆到了花厅一张案几上,缓缓拆开。

    陆承骁的心,跟着她指尖的翻动而动,视线紧紧盯着,恨不能用目光就能揭开答案来。

    一抹鹅黄……

    他愣住,这,不像是他穿用的。

    柳渔窥见他呆怔的模样,已是难忍笑意,侧过脸强忍住了,一本正经的声音,道:“上次去你家,颇喜欢霜儿妹妹,我给她做了一身衣裳,原本是要让大哥明天送节礼时一起送去的,现在你来了,正好,还是由你帮忙带回去给她吧。”

    陆承骁心里那个失落,肩膀都微微耷了下去。

    柳渔手上没停,把那包袱全展开来:“端午了,我还做了些香包……”

    陆承骁又活了,视线投了过去,荷花、菊花、梅花、双莲并蒂、猴子上竿、斗鸡赶兔?

    他迷糊了,哪一个是给他的?难道,猴子上竿?

    这好似是给小孩子的吧。

    花型的也不像,莫非,双莲并蒂?

    柳渔已经一一细数了,“四种花型的,是给伯母、你两位嫂嫂、霜儿妹妹的,由她们自己选喜欢的花型吧,猴子上竿、斗鸡赶兔给你两个侄儿,也由得孩子自己挑。”

    柳渔每多说一句,陆承骁就失望一分。

    没有他的啊。

    这时候不免又想起柳渔从前给他做的荷包来,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姑娘家自重些。

    定是因为这个,她再不给他做荷包香包了吧。

    陆承骁肠子都快悔青了,却仍是强颜欢笑:“好,我替母亲她们谢谢你,做得很精致,她们一定喜欢。”

    是真精致,而且这是柳渔做的。

    陆承骁心里酸得很。

    柳渔终是难忍,拿手掩唇,待把手放下,转身看向陆承骁时,是一双满是笑意的眼。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陆承骁心跳又开始冲击耳膜了。

    “就没有什么要问问我的吗?”她笑问。

    “有,有话想问。”他咬了咬嘴唇,试探着道:“香袋,没有我的吗?”

    柳渔再抑不住,低首笑得双肩轻颤。

    笑得陆承骁一颗心怦怦的,被蛊惑得不成,才见柳渔变戏法一般,将一个精巧的香包悬到了他眼前。

    竹报平安,与她从前给陆承骁做的那一个一模一样,只是那一个是荷包,更大些,这个是香包,更为小巧。

    柳渔含笑望着他:“公子,这一回要么?”

    陆承骁满心的喜悦在一瞬间绽开,望着柳渔手中的香包和笑颜,心动到发疯。

    “要!”他笑望着她,香包要,人,他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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