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见他可算是又有精气神了,心下大喜,问道:“那三少爷,我这就去给你套车,咱们现在去柳家村?”

    陆承骁倒是急着想见柳渔,只是还是摇了摇头:“现在不行,不说我不知她住哪里,我们这样找着去,岂不是坏她清誉。”

    他顿了顿,道:“明天,明天一早我去镇北等着。”总要抢在陈昇之前见到她。

    八宝一听也是,就转了话锋:“那三少爷,吃点东西吧。”

    还是执着于陆承骁没用午饭。

    陆承骁摆手,“不吃。”

    想着明天见到柳渔,该怎么与她道歉,再怎么把人哄转得回心转意才好,至少不能这样随意应了陈家的提亲,他焦灼得根本没有胃口。

    八宝叹气,想着这总算没把自己锁着了,也是好事。

    不久陈氏转了过来,见陆承骁住的厢房门开着,眼里一亮,加快了脚下步子就行了过去,在门口往里一瞧,陆承骁正踱步,八宝就陪在一边,桌子上碗筷还是干干净净的,一应吃食一口没动。

    陈氏半点不担心,倒是满眼带笑,在门上敲了敲。

    陆承骁听着声响,转回头来,想到昨夜醉酒和今日闭门不出,也有些赧然了,唤了一声娘,请陈氏屋里坐。

    陈氏不用看就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她也不坐,笑睐着他:“和娘说说,这是犯了多大的心事呀,又是醉酒又是茶饭不思的,叫我猜猜,我们家三少爷这是不是……”

    一句话特意拖长了尾调,叫陆承骁一把拉住,告饶:“娘,别拿儿子打趣。”

    陈氏见他耳根都红了,噗嗤笑出声来,道:“行,也不知你像的哪个,这脸皮子也忒薄,娘不打趣你,只你要真有喜欢的姑娘,在家里愁闷可没用,娘也不锁你在家里,你当去袁州城就去袁州城。”

    陆承骁愣了愣:“什么袁州城?”

    八宝垂头闷笑,陈氏回过味来:“你喜欢的姑娘不是袁州城的啊?”

    这都哪跟哪啊,陆承骁睨八宝一眼,八宝连忙摆手摇头:“不是我说的,太太自己猜的。”

    甩锅甩得不要太干净。

    陈氏就明白自己想岔了,然后眼睛就是一亮,问陆承骁:“那是咱们镇上的?”

    陆承骁遭不住她娘这热情,忙道:“娘,先别问了,八字还没一撇,等我需要请媒人提亲了,一定禀明您和爹,届时请您亲自出马。”

    扶着陈氏肩膀把人往外送。

    陈氏乐得不行,真出息了,回来才两旬,心上人都有了,一拍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斥道:“别推别推,我自己走。”

    临出了门还探回头来补一句:“承骁,追求姑娘家可不兴这么薄的脸皮啊。”

    看陆承骁耳根的红都烧到整个耳廓了,陈氏心情极爽快地笑着回内院去了。

    ~

    又说柳家村,柳渔难得出了门,寻了相熟的姑娘一处打络子做活计,这姑娘不是旁人,与陈妈那妹子恰是邻里,少时就与柳渔玩得好的,唤作翠儿。

    原来柳渔早在被陈婶叫出去时,就觉察到了打量的目光,不着痕迹瞧过去,见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她只作回了屋,后边再出来时,果见那妇人与陈婶原是一道的。

    思及陈昇说的要来提亲,柳渔这两日正警醒,心中模糊有了些猜想,便有了今儿出来这一遭。

    两个姑娘一面做活计一面闲话家常,说了一二盏茶,柳渔才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了陈婶家去。

    “陈婶家今儿是来了?我白日里看到她同一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大娘走在一处。”

    翠儿一听,笑了,道:“那是陈婶娘家大姐,给镇上大户人家做帮工的,别看是做帮工,日子可比咱们好过。”

    柳渔心说果然,面上奇道:“镇里的人家还请帮工吗?”

    翠儿把针在头发上擦了擦,继续手脚麻利的缝衣,一边道:“有啊,陈婶这大姐我听我娘说过,在开书斋那家做活吧,听说做了十几年了,工钱很不错,赚的钱能顶上一个男劳力。”

    柳渔心下就有数了,果然是陈家着人来打听自己。

    她有些不安,也不知陈昇父母是不是好相与的,门第的差距摆着,自己这回当真能顺利过这个坎吗?加上今日,她满打满算也只剩十天时间了。

    不过有一件事柳渔很清楚,不管陈家人好不好相与,明天她是不能往书斋过去见陈昇的了,她那点手段男人未必瞧得出,女人可不一定,女人在这方面天生要强了男人不知几许,没得撞上去叫人心生了嫌隙,平添波折。

    柳渔还不知陈太太已多番动作,连给陈昇相看的人选都流星赶月定了下来,打定了主意翌日去绣铺要另择一条路绕过去,这才安心睡下。

    柳渔一夜好眠。

    陆承骁这一晚却满心满眼都是她,惦着能早些见到柳渔,终夜未能成眠,第二日清晨,窗纸上才晕开一层薄光,就起床把自己收拾齐整,对付了两口早餐就要往镇北去。

    把个陈氏看得委实是心痒,很想看看是怎样一个姑娘把她这儿子迷得这般神魂无住,到底是按捺住了。

    八宝倒想跟着,给陆承骁轻飘飘睨了一眼,自觉退回了门槛里。

    这一下子,就连终日在内院里呆得多的秦氏和陆霜都觉出了什么,只可惜,从陈氏那里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四月的清晨,晨风拂在面上都透着一股子活泼泼的生机和希望,陆承骁的一颗心也如此,期待着和柳渔全新的开始。

    他漫步走着,不觉已过了石桥,到了北山沿上的那一条土路上,想起当日柳渔正是站在这里与那两个孩子打听他的行踪,又想她顶着日头,苦苦站在这里候了他许久,他站得那样近,却始终没有出来见她一见。

    兜兜转转,今日轮到他在这里等候她的到来,心里酸胀胀的,又暗藏着一丝无可与人言说的喜悦与期待。才知心悦一人,便是忐忑难安的等待竟也能从心底疯狂滋长出甜意来。

    太阳自东方升起,这山野除了鸟叫虫鸣和淙淙水声,渐渐出现往来的行人,是山那头的村民往长丰镇来。

    比起粗衣麻布的农家人,陆承骁站在这一处,打眼得叫人哪怕是走过了很远也还频频回望。

    随着日头渐高,这样的行人渐多,陆承骁才想起,今日是四月初十,正逢长丰镇集日,再迟一些,这里来来往往不知会有多少人经过,真要在这里等柳渔的话,怕是要给她招一身的碎语闲言。

    他略一思忖,到底还是离了这石桥,重回镇北,寻了一个不那么打眼的僻静处候着。

    却不知他这一退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陈昇从镇北的另一条小路出来,也上了石桥,就候在陆承骁此前站定的那里,翘首等着柳渔的到来。陆承骁看到时已是迟了,河对岸柳渔的身影已经出现,更不乏邻近几村往长丰镇来赶集的行人。

    陆承骁做不出这时候折返回去与陈昇争长短的事来,那只会让柳渔更惹人注目,徒生更多非议,只能紧张看着,只望陈昇能顾忌一二,发现人多眼杂就避开去,不致坏了柳渔声名。

    然而这到底成了徒想,陈昇满心等着给柳渔说他娘已经答应过几日去提亲的好消息,一看到柳渔,哪还想旁的,不说避开,甚至一脸激动迎出了几步,引得三五个和柳渔同路的行人把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探看。

    柳渔面色一僵,心说这真是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被路人打量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只暗暗看过,庆幸还好没有柳家村的人。

    陈昇不知她的窘迫,几步奔了过去,道:“柳姑娘,我娘答应过几日就请媒人上门了。”

    几个路人哦豁一声,又全回头向两个年轻人看去,脸上神色耐人寻味。

    柳渔神情尴尬,一时不知怎么接陈昇的话,抿唇不语。

    陈昇似乎才反应过来,歉意看着柳渔,这次自觉落在了柳渔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远上了桥。

    前边几个路人还不时回望,着实是柳渔那长相实在招人,陈昇常在集贤斋,往镇上走得多的人大多也识得他,这样两个人走在一处,结合陈昇刚才那句话,不引人注目都难。

    柳渔面色不好看,倒不全因为那几个路人的侧目,而是怕陈昇家里人也留心起来,届时不免要给人留个轻浮的印象,不怕日后艰难,只怕眼前所谋之事要生了波折。

    她放慢脚步,直到与陈昇近至比肩,才低声道:“陈公子,如果你已与家人提了提亲之事,这般来见我,不甚妥当。”

    陈昇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在这事上并未深想罢了,眼下看柳渔态度,再听她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行事不妥了,歉然道:“是我欠考虑了,你莫恼,我这就走。你……你别担心,我娘已是应了,过几日媒人定会上门的。”

    柳渔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陈昇侧目留恋地瞧她一眼,这才道:“那我先走了。”

    见柳渔唇角弯出一抹笑,才放心的加快了步子,在石桥中段慢慢与柳渔拉开距离,先行下了石桥离开。

    柳渔见他走了,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只有九天了,她是真再出不起岔子,真要再有个什么,届时她就只剩了逃躲这一条路,要不被柳家人找到,只能远走他乡,对她而言一样是危机重重,谈何容易。

    她步子放得慢,走下石桥行至镇北时,左右已经只剩她一人了。

    陆承骁心喜,正要出去,却见就在自己前方不远的一条巷子里,一个三旬的妇人先他一步走了出来,向着柳渔,叫了一声:“柳姑娘?”

    只是一声称呼,声音里带着三分疑问,似乎并不十分确定,却半点不妨叫人听出其中的盛气与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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