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屈指往外一弹。
林叶斩落的那一刀在别人看来或许势不可挡,在她看来......
当的一声脆响。
指劲被斩开。
老妇人脸色微变。
那一刀劈开指劲之后竟是没有丝毫颓势,依然势不可挡。
老妇人在这一刻也就懂了,为什么那丫头说她哥都能做到。
若无一往直前的锐意,若无绝不退缩的偏执,又怎么可能会在这般年纪修行出这般不讲道理的刀。
所以老妇人认真起来,她在那刀即将劈开她马车的瞬间,单手往上一举。
一只虚化出来的手掌骤然出现在马车外边,单手将那看劈山断江的一刀给接住了。
霸道且锋利的刀芒在老妇人掌中停下,刀锋上尽是不屈。
可在这一刻,林叶却收回流沙列阵刀。
“为何要收刀?”
老妇人问了一声。
林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子奈说道:“在这位婆婆身边好好待着,不许乱跑。”
子奈:“我要跟着你。”
林叶道:“听话。”
说完后转身走了,走的有些莫名其妙。
老妇人在看林叶的时候,那眼神里却有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欣赏,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她还没对一个男人用过欣赏的眼光。
上一个......被她揍过。
老妇人问子奈道:“你可了解你哥哥?”
子奈道:“大部分时候了解,有些时候也不了解。”
老妇人笑问:“那他刚才突然向我出手,又突然抽身而走,这是何故?”
子奈道:“因为我哥看出来婆婆你对我无恶意,刚才出刀,是因为他心中在乎我,以为我被你擒住,所以情急出刀,可是在出刀之后就醒悟过来,所以收刀。”
子奈看向已经走远的林叶:“刚才婆婆那一掌明明可以不去接刀,而是直接击向我哥。”
老妇人此时看子奈的眼神,是和看林叶一样的欣赏。
“真好玩。”
老妇人笑道:“这天下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兄妹,都是执拗的让人羡慕,又聪明的让人嫉妒。”
她问子奈:“你说,我想做到的事你哥可以做到,之前我不信,现在信了一二分。”
子奈说:“那婆婆你可真差劲。”
老妇人一怔。
连坐在旁边的侍女,还有赶车的车夫,两人都有些惊讶也有些紧张。
这么多年来,谁敢说老妇人差劲儿?
当年老妇人将上阳宫掌教真人赶出去的时候,掌教真人的评语说的可是......这老娘们儿,真带劲儿。
子奈却理所当然的说道:“不信我哥的人,不能说差劲儿,是眼瞎。”
这话一出口,侍女和车夫两个人更为震惊,他俩都怕老妇人下一息就会发脾气。
哪想到老妇人居然笑了,而且好像笑的很开心似的。
“就该这样。”
老妇人给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评语,侍女没听懂,车夫没听懂,子奈也听懂了。
老妇人的意思是,两个互相信任的人,如林叶和子奈这样的人,就该有这样的态度。
“两个小家伙,我都看上了,这可怎么办。”
老妇人自言自语的这句话,把侍女和车夫又给吓着了。
“算了,谁叫你是个女娃。”
老妇人吩咐道:“回家。”
车夫好奇的问:“不是说要在城里多走走吗?”
老妇人道:“有那个小家伙在城里走,还需要我走?”
说完这句话她看向子奈:“你不要以为你哥今日在歌陵城里可大开杀戒,明日便没有了强敌,歌陵城没那么简单,王洛神没那么简单,天子也没那么简单。”
子奈道:“我哥肯定知道。”
老妇人又笑了。
她说:“但,万一你哥又无法预料的事呢?”
子奈这次没反驳。
老妇人说:“这马车不是没有车门,你把车门打开就能下去,只看你是想在什么地方下去。”
子奈坐好:“好!”
感觉这个黑夜过去的好快,可对于经历过厮杀的人来说就不一样。
老妇人的马车在阳光下缓缓往庆余河那边回去,而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大街上除了她的车之外,竟是连行人都没有。
百姓们是不知道上层会发生什么,但他们知道昨夜里到处都有喊杀声,今天这门,不出也罢。
早就该开业的门店也都关着,这似乎是人对于危险的一种天生就有的判断。
老妇人的兴致似乎很高,不仅仅是因为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一直都没有下车,还因为她感觉到了,这歌陵城里已有太多年没有出现过的冷冽杀气。
上一次她感觉到的时候,是来自她自己。
“多好。”
老妇人自言自语道:“总得这样来一次,古圣贤之人在想出破而后立这四个字的时候,大概也是失望之极才有此感悟吧。”
而此时此刻,对于聚集在王家的人来说,他们所盼望着的破而后立已经变成了镜花水月。
若只是镜花水月还好,毕竟只是摸不到捞不着,只是没有得到什么,并不是像现在这样,随时可能把一切都失去。
“公爷。”
有人急匆匆到王洛神身边:“死灵军全军覆没,不敌林叶一千兵。”
王洛神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到这太阳金色的光都不能让他那张白脸鲜艳起来。
“报!”
又有人跑了过来,俯身道:“刚刚得消息,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斗笠刀客,已夺歌陵城所有城门,他们毁掉铁闸,彻底封闭了歌陵城。”
听到这句话,王家大宅里的人全都躁动起来。
前一个消息是死灵军全军覆没,这让他们赶到害怕,可不至于绝望,因为就在刚才,王洛神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我有!
而此时,得知歌陵城所有城门都被封死,他们开始绝望了。
林叶是真的打算一个都没有放过。
当那个年轻人只带一千兵走进歌陵城的时候,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怯莽军,不知道多少人心中嘲笑,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满眼鄙夷。
现在,就是这一千兵,要屠歌陵。
“公爷!”
有人嗓子干哑的问道:“公爷刚才说还有更强之准备,请问公爷,是何准备?”
另一人上前道:“公爷,已到如此险要时候,还望公爷如实告知,我等也可早做准备。”
他们全都看向王洛神,等着王洛神告诉他们那个更强有力的准备到底是什么。
“公爷,我等......我等在这之前,确实没有尽心尽力,可此时我等已知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所以必会拼上性命来应付那林叶,若公爷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明言。”
听到这话,王洛神脸色更难看了些。
“现在你们才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们可真是有觉悟。”
王洛神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懒得再理会这满院子的人。
看得出来,他已经失望到了极致。
这么多年来,天子要做什么,这个院子里的人谁不清楚?
可是他们在都清楚天子目标的情况下,又做了些什么呢?
没有,绝大部分人什么都没有去做,他们得过且过,该今日享乐的就决不能拖到明日去,可该今日忧患的就一定要拖到明日去。
天子为什么能从弱势的那一方,逐渐的成了强势的那一方?
那真的仅仅是因为天子足够强?
不......从来都不是。
在王洛神看来,让天子从弱势走向强势的最有力的帮手,不是天子自己,也不是天子身边那些所谓的忠臣。
恰恰就是天子的这些对手们。
他们习惯了安逸,习惯了坐享其成,习惯了锦衣玉食也习惯了放纵成性。
如果说,之前被权臣控制了权力,大玉天子成了可有可无的傀儡,那是因为历代天子都逐渐没了忧患之心,沉迷于享乐放纵。
那今日诸家的衰败,和天子被权臣架空又有什么区别?都一样,都是因为没了忧患之心。
王洛神一直都很忧患,可他孤掌难鸣。
如今聚集在王家大宅里的这些人,看起来都是他的同伴,是生死同盟,可这些人有用吗?
与其说是他们联合起来在和天子斗,倒不如说是王洛神以一己之力拖着他们在和天子斗,不,更确切的说是王洛神一个人带着这么多废物在边打边退。
此时此刻,王洛神又走向了那座似乎有些独特象征的石塔。
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那些人看起来真的急了,可急晚了,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们的急更像是个笑话。
他们口中所言的团结,还有那所谓的尽心尽力,不过是一句已经不那么可笑的笑话。
“公爷!”
有人见王洛神往石塔那边走,跑过去想拦住王洛神。
“公爷,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这人扑通一声跪倒在王洛神面前,王洛神低头看了看他,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绕开这个人继续往前走。
“公爷!”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跪了下来。
“公爷,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王洛神回头看向那些人,看向那一张张已经吓的扭曲的脸,此时此刻,他毫无怜悯之心,只有厌恶。
“我从未想过放弃你们,是你们自己,早早的放弃了自己。”
王洛神都不知道自己此时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大概是想在这个时候,让他们都明白,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中,谁不当回事,谁就要死。
“如果,你们早十年能有今日之恐惧,我们不会输,也不可能输,你们都该知道,在各家还强盛的时候能做到真正心无芥蒂的联手,那是多可怕的力量,可你们不肯。”
王洛神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好像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他本来年纪就很大了,可以前他时时刻刻都像是一杆挺立的标枪。
现在,他的腰弯了,背似乎也驼了,那两鬓的银发看着也更加明显起来。
“如果大家都要死,在死之前希望你们恨的人不是我,也不是那个要致你们于死地的天子,害死你们的,恰恰是你们自己。”
说完这句话,王洛神再次走向石塔。
就在这时候有人站了起来,无比疯狂也歇斯底里的喊道:“王洛神!你凭什么说这些!你凭什么不管我们!”
当王洛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先是脚步僵硬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仰天大笑。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觉得,王洛神大概是被吓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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