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二陛下一直待在骊山行宫内,连奏折都已经不再批改。



    长安城中甚至传出了李二陛下病危的消息。



    毕竟,一连几天,宫中的御医都被请到了骊山行宫之中,不免让人猜测。



    夜幕已深,漆黑的夜笼罩大地。



    骊山行宫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显得有些昏暗。



    李二陛下躺在软塌之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宛如生了重病一般卧床不起。



    李君羡在门外通报一声,便隐隐听到轻轻的一声「嗯」后,便悄然迈步走进了行宫内。



    却见李二陛下此时已端坐在床榻上。



    李君羡行了一礼后赶紧说道:「启禀陛下,这几日那些番僧一些切常,如同往日一般呆在丹房里炼丹。」



    「不过,今夜亥时一刻,却有一名番僧偷偷外出,属下让百骑跟随,此人与汉王府的一名仆人见面后便很快回来,并没有与其他人接触。」



    「汉王李元昌?」



    李二陛下有些意外,但是想了想,觉得又在意料之中。



    这位七弟可藏得真深啊!



    自从让李元昌从封地回到长安城反省,这家伙一直深居简出,还以为他认识到了错误,哪知道这些番僧会与他牵连。



    看来这个七弟所图不小啊!



    其实,引蛇出洞的计策是前几日杨帆提出来的。



    在杨帆看来,既然这些番僧利用这么长时间算计李二陛下,后面必然有推手。



    于是让李二陛下加大了「食用」丹药的剂量,让番僧真的认为李二陛下已经病入膏肓,从而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这些人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显然是认为李二这个皇帝快不行了。



    本来以李二的性格,是不可能完全相信一个人的,毕竟很容易出问题。



    假如杨帆想对付对手,那他李二很可能被利用。



    之所以如此信任杨帆的计策,一方面是李二对自己掌控力的信任,另一方面那也是因为杨帆的政治智慧。



    虽然杨帆平时很冲动,但对于朝中的争储和站队从来都不参合。



    即使是面对他这个皇帝,也是经常敢顶撞,是一个对事不对人的家伙,这样的人不可能为了构谄对手而设局。



    最主要的是,杨帆既不过分亲近某一位皇子,也不刻意的交好皇族,很懂得避嫌。



    这也是令李二陛下很满意杨帆的地方。



    既然身为臣子,该管的事情要管,不该管的事情,那就离得远远的。



    皇位是皇帝的,皇帝想要让给谁,皇帝一言而定,大臣可以建议,但是大臣绝对不能站队,这是底线。



    在这方面杨帆就做的很好,这也是杨帆很得李二信任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此次想对付他李二的人定然是皇族中人。



    因为他这个皇帝驾崩,只可能是皇族中人能登上皇位。



    也只有这种人才会处心积虑的算计他这个皇帝。



    见皇帝半晌没说话,李君羡忍不住再次说道:「陛下,既然李太史从天象中看出异常,根据万年县公的算计又找出了幕后之人,那微臣建议,应当提前动手,把相关人等捉拿归桉进行问讯?」



    「另外,如今关于陛下的风言风语让整个朝堂震荡,陛下应当尽快回宫稳定朝局,况且,此地禁卫不足,并不能保证陛下的万全。」



    作为皇帝的特务头子,李君羡当然知道李淳风的那番话。



    更主要的是,李二被人「下毒」,他这个禁卫首领居然没发现,如今有了进展,当然得防患于未然。



    至于会不会冤枉其



    他人,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



    在李君羡看来,此次皇帝已经在骊山行宫中待了这么久,也该回宫主持大局了。



    为了稳妥起见,只有回到皇宫之中才能万无一失。



    骊山行宫本来护卫力量就不是很强大,现在李淳风又推测出天象示警,那就更不能以身试险。



    在昏暗的灯光中,并不能看清李二陛下那伟岸的面容。



    不过,李二陛下心头却很复杂。



    「呵呵,若朕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让很多人失望,朕就不相信仅凭我那七弟就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



    李君羡焦急不已,极力劝谏:「陛下,留在此地太过凶险,万一有个好歹,末将死不足惜,可若陛下您的万金之躯有个损伤,末将万事难辞其咎。」



    他搞不懂皇帝脑子里打着什么主意,明知有人在打他的主意,却偏向虎山行,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打断李君羡的话,自信的笑着说道:「朕可是从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区区几个跳梁小丑不用放在眼里,朕最不害怕的就是那些真刀真枪的厮杀。」



    顿了一会儿,却又听李二幽幽一叹:「朝堂上有玄龄、辅机看着,朕相信不会出大乱子。」



    「如今朕最害怕的,是那些站在身边又隐匿于暗处的人,这些人若是不揪出来,以后随时都还想着给朕来这么一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朕若不给这些人机会,他们又怎么敢明目张胆跳出来?」



    「若他们不先下手,朕现在把他们抓起来,最多只能呵责一番,显然是无关痛痒。」



    「更何况,朕这些年太仁慈了,让很多人觉得朕老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朕看看,到底哪些人才是朕的肱股之臣,又有几人念朕的手足之亲、骨肉之情。」



    听到这儿,李君羡顿时觉得毛骨悚!



    听李二陛下这语气,难不成还真想整顿朝堂?



    现在可牵连到了皇族,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十几年前的玄武门之变将会再一次上演?



    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李君羡不由冷汗涔涔往下掉。



    但他知道,怎么劝也不可能改变这位皇帝的心意。



    作为皇帝的特务头子,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啊!



    若皇帝真有一点损伤,他这个百骑首领可就得脑袋搬家。



    看来,只能找杨帆来劝戒这位皇帝了!



    很快,李君羡就把李二陛下的决定告诉了杨帆。



    这几天杨帆一直待在长乐公主的骊山行宫内,听到这消息,杨帆焦急如焚的求见李二陛下。



    李二居然想以身犯险把那些人全一网打尽,这家伙简直是太自负了!



    若是真出现什么纰漏,那麻烦可大了。



    对于李淳风的观天之术,杨帆还是很认同的。



    既然天象显示紫微星暗澹,虽然不想相信迷信,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还是要敬畏的。



    杨帆急匆匆来到李二的行宫,也许躺了好几天,李二陛下并没有躺在床上。



    只是在行宫外面的禁卫增加了许多,没有李君羡的许可,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本来就有些焦燥,见到杨帆,李二陛下张口便问道:「你这小子把小兕子带来骊山,不去陪她来这里干嘛?」



    要说杨帆这几天也是很苦逼的,因为有了小兕子这个拖油瓶,长乐和高阳公主几女整天睡在一起,杨帆想偷腥也不可能。



    本来还想借此次骊山之行把长乐公主拿下,看来要泡汤了!



    虽然很郁闷,但杨帆还恭恭敬敬的站在李二陛下面前,并未如同以往一般随意,而是严肃的说道:



    「陛下,微臣让您装病,只是想麻痹对手,让他们露出马脚,如今既然找到了幕后之人,为何不立即将他们拿下进行审问,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李二陛下一边看着书,一边喝着茶,头也不抬,说道:「朕已有计较,你刚刚成亲,就不要管了!」



    「多去陪陪丽质她们吧,年后下江南,你可能要好久都没能见到她们了。」



    闻言,杨帆却是巍然不动,不过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见杨帆毫无动静,李二陛下抬起头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若是无事,便退下吧,朕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说着,又拿起桌上的情报看了起来。



    半晌过后,再抬起头,却见杨帆还没有离去,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鼓胀太阳穴,这混小子可真拧啊!



    只得再次说道:「你小子放心,朕身经百战,岂会怕那些跳梁小丑?」



    「他们一起跳出来才好呢,正好杀一儆百,也好让你在江南可以大展身手,防止那些世家明目张胆从中作梗。」



    杨帆没有理会皇帝的「好意」,微微挺直了背嵴,毫无畏惧的与李二陛下对视。



    「陛下,微臣想问一个问题,请您如实回答?」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帆脸上一贯懒散无所谓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和严肃。



    杨帆如此严肃,李二还真有些不习惯,这哪像无法无天的棒槌啊?



    当然,李二陛下也想听听杨帆想说什么:「但讲无妨!」



    杨帆脸色肃然,一脸正气的说道:「都说陛下爱兵如子,可现在看来,陛下并不把士兵当做自己的子民啊?更不用说……」



    听到杨帆如此混不吝的话,李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脑子,紧接着,便有一股怒气在胸中爆裂开来。



    「朕征战天下数十年,每次兵卒有损伤,朕都恨不得以身代之,每每梦醒时分,常常因为梦见逝去的泽袍而夙夜难寐。」



    「每一次征战,朕冲锋在前,士兵伤残,也在战后尽力医治,死亡的士兵家属也给予极高的抚恤,自古以来,何曾有过如朕这般对待士兵的皇帝?」



    「也正因为知道得来的江山是用泽袍的性命换来的,朕登基十几年来,时时刻刻将百姓摆在心头,无时无刻鞭策自己戒骄戒躁。」



    「你竟敢持宠而骄,居然在朕面前大言不惭,可知你这一句话,等同于将朕对士兵的体恤轻易抹杀,真当朕的刀子不利否,当真不敢斩你的脑袋?」



    李二陛下越说生气,愤然起身来到杨帆跟前,指着杨帆的鼻子破囗大骂,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杨帆脸上。



    自从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幕后之人,就已经令李二陛下烦躁不已。



    本来想将计就计引蛇出动,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好让这些叛逆全都伏诛。



    哪想杨帆这个混蛋敢在他的面前挑拨自己与士卒的关系,岂不是将朕多年来维持的形象贬低的一文不值?



    简直是岂有此理,真是把李二陛下气炸了!



    面对李二陛下杀气腾腾的愤怒目光,杨帆有些心惊胆战。



    皇帝生气,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杨帆从来没有见到李二陛下发这么大的火,即使以前也硬刚过皇帝。



    但以往李二陛下在杨帆面前发火,大抵是因为杨帆喜欢惹是生非,那种怒火是有限度的,并不会产生杀气。



    但是现在完全不同!



    看着李二陛下发红的眼珠子,杨帆知道,自己的话语触及到了李二陛下的逆鳞。



    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下一刻还真有可能吹了自己脑袋!



    天子一怒,赤地千里,真不是吓唬人的。



    大唐最有权势之人,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怒火,足以使人心胆俱裂。



    杨帆咬着牙后座,勉力抵御着来自李二陛下的巨大威压,但并不退缩,反而问道:



    「那么微臣想问陛下,为何知道了幕后之人,您还要以身犯险留在骊山行宫,您是否已有所预感,甚至心里已有定论,那些人绝对会做出谋逆之事?」



    「一旦那些人狗急跳墙,必然会出大乱子,到时候损伤的可是最底层的兵卒啊……您配得上爱兵如子么?」



    杨帆言辞凿凿,脸上神情不变。



    本来一腔怒火的李二陛下被这话堵得死死的。



    他突然明白,杨帆为何作死一般问自己可曾将兵卒看做自己的子民,是否爱兵如子……



    杨帆的意思是说,既然已经发现了幕后指使之人,为何不尽早把他抓起来,而要甘冒险以身作饵?



    一旦谋逆者狗急跳墙,必然会发生冲突,那些禁卫定然会有死伤。



    杨帆是对接下来可能会牺牲的士卒鸣不平,毕竟,士卒是无辜的。



    这也是为什么杨帆这个棒槌敢问出这样的话,明显是质疑他这个皇帝,更是一种愤怒的抗议。



    抗议李二陛下这个皇帝将士兵的性命视若草芥!



    虽然知道一旦发生叛乱,定会有一些士兵会牲牺,但李二陛下当然不能够承认错误,只能狠狠瞪着杨帆,咬牙切齿说道:



    「与江山社畿相比,些许人命有什么大不了的?假如不斩草除根,一旦这些人以后不断谋逆,会给整个帝国带来多大的危害,你可知道?」



    李二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出言解释。



    但杨帆毫不示弱,也毫不再掩饰:「不管怎么狡辩,也改变不了陛下把士兵性命当儿戏,您说爱兵如子,那岂不是在开玩笑?」



    见杨帆毫无畏惧与自己杠上,李二陛下动容了!



    杨帆这混蛋显然对自己的做法心生不满,从而可怜那些士卒。



    不过,杨帆为了无辜士卒鸣不平,居然敢跟皇帝叫板,真的是赤子之心啊。



    反倒让李二陛下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莫名其妙消散了大半。



    他知道杨帆并不是真的目无君王,而是对那些无辜的士卒成为斗争的牺牲品感到不平。



    这种无惧、无畏、无私的正义让李二陛下又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由很是欣慰。



    当然,被杨帆如此说,李二不可能不恼怒。



    毕竟,作为皇帝,作为天下之主,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就敢明目张胆的质问朕该如何做事,简直作死!



    看着李二陛下颌下的短须不停抽动,杨帆知道这皇帝定然气的不轻。



    事已至此,杨帆只能硬着头皮与李二陛下对视。



    心中却不停的打鼓,真怕李二气昏了头,一刀把自己卡察掉。



    于是只能一个劲儿的给自己鼓气,这家伙为了名声,应该不会……



    两人就这么瞪着眼睛,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当然,杨帆之所以如此坚持,不想让李二陛下留在骊山行宫。



    一方面是真不想士兵有无谓的伤亡,另一方面是想让李二陛下绝对的安全。



    不可否认,杨帆还是有些私心的。



    只要李二陛下回到皇宫,努力的戒掉丹药,起码三年之内是无性命之忧的。



    杨帆的底蕴还是太薄了,需要利用几年时间来沉淀和发展。



    因此,不让李二陛下冒险才是符合杨帆的最根本利益。



    所以,杨帆才会拿出这样的话来刺激李二陛下,目的当然是想让李二赶紧回到皇宫。



    可惜杨帆却



    错算了一点,这里是唐朝,是封建社会,皇帝也是要面子的。



    只听李二陛下冷冷的说道:「假如朕硬要留在骊山,要把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你待如何?」



    看到皇帝如此强硬,杨帆也毫不相让,微微仰着头,说道:「陛下,一旦您回到皇宫,便可稳定朝堂,只要责令三法司彻查,便可把幕后主使之人查个水落石出。」



    「清理乱臣贼子的办法有很多,陛下却为何单单选了这最简单、最粗暴……可能会让很多士卒牺性的做法?」



    杨帆之所以还如此强硬,其实也是看李二陛下大有松动……



    见杨帆不依不饶,李二陛下反而更加坚定留在骊山行宫的决心。



    不过,心里好气又好笑!



    虽然杨帆这个小混蛋能一直坚持着善良的初心,李二却没打算放过他!



    在李二陛下看来,胆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更直指朕的过错,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今日必须给杨帆一个教训,否则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后更没人治得了这混蛋。



    想到这儿,李二陛下脸色一沉,怒叱道:「朕不仅是你的长辈,更是天子,还要你教朕如何做事不成?」



    「你居然敢说朕不关心士兵的死活,简直谬论,今日朕若是不严厉责罚于你,他日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事来……来人……」



    随着皇帝一声大喝,守在行宫外的禁卫齐齐入内等候命令。



    「万年县公杨帆、目无尊卑,肆意妄为,但念其年幼,让其在骊山行宫内闭门思过直至年关,给朕把他带下去……」



    「诺!」



    几名禁卫领命,上前便架住杨帆的两条胳膊往外带。



    杨帆真的是无语了。



    咱是为你好,你却处罚咱,简直是昏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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