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亭啊,今日我门下之人,就只有你来了吗?”鄂木顺额字复亭,英和眼见他也因宝华峪一事连带贬官,便只好以字称之,看着一旁空空如也的道路,英和也不觉叹道:“我知道,平日你在翰林,也没怎么找过我,后来宝华峪的事,不过是朝廷派你前来与我共事,如今想起来,你为官升迁,俱是自己才能所致,我又给了你什么呢?以前我不过待你如同寻常之人,是我错了啊?”



    “英公切莫如此作言,下官入翰林之时,便得英公多番赐教。彼时英公在上,或许不知,但下官在下,却早已知英公教诲之不易,是以下官以师礼待英公,乃是应尽之谊,如今英公有难,做学生的,又怎能眼看恩师受难而不顾呢?”鄂木顺额当即向英和答道。



    “哈哈,复亭,你是真正的刚直之士啊,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啊!”英和想到自己识人不明,更兼从此一去,或许再无归期,即便自己还能够归返中原,只怕朝堂之上,也再无自己立足之地了。想到这里,英和自也是悲从中来,慨叹不已。看着一旁的阮常生,英和却也不觉向他问道:“彬甫,这次宝华峪一事,你没受牵连吧?”



    “回英公,下官资历尚浅,故而部内并未论罪。”这时阮常生还是正五品郎中,不在所谓四品之列,故而依然保留了郎中之职。只是说起宝华峪一事,阮常生也向英和致歉道:“只是……吉地之事,其实下官也多有不是,若是下官当时可以在朝廷里据理力争,多拨出些银钱以供修葺之用,宝华峪那边又何至于如此啊?”



    “彬甫,若说工银之事,应该向朝廷力争之人是我,不是你啊?”英和却也苦笑道:“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我遇事不明,我受皇上召见之时,也曾多次向皇上言及汉文帝薄葬之事,所以当时你们觉得用银不足,我虽也察觉到其中或有隐患,可终是想着那薄葬之议是我提出来的,怎么能够临时反悔,自己做自己反对的事呢?如今看来,还是令尊之言说得好啊,实事求是,无论俭也好,奢也罢,总要实事求是,不能只求一个虚名啊?”



    “多谢英公还能念及家父,其实下官也知道,家父论及政事,亦有与英公不同之处,若是家父曾经冒犯过英公,下官在此替家父致歉了。”阮常生也向英和回拜道。



    “你父亲做的事,大多数都是对的,倒是我有的时候一意孤行,反而酿成大错啊。”英和想到宝华峪一案事发,自己便即清楚难逃干系,是以再无怨言,只封了家中财产,等待道光降罪。可如今得以遣戍,反倒是尘埃落定,回想一生立志再兴国朝,可临到耳顺之年,三十五载雄心壮志,终成空幻,心中自是无限凄然,又向阮常生道:“彬甫,你这次没因为我受到牵连,我已是庆幸,终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以后也自然要以我为鉴,以令尊为师,方能无愧令尊之教,得报朝廷之恩啊。至于我这个无能之辈,你就尽快忘了吧。”



    “英大人,下官这些年来,六部主稿议事,多受英大人之教,此教诲之恩,下官自不敢忘。”阮常生当即答道。



    “哈哈,如今一生之志,尽数成空,回头看看,却还有你们愿意来送我一程,这为官一世,总也不枉了啊?复亭,彬甫,你二人……珍重吧。”英和感念之余,自也清楚自己与二人终有一别,便也不再多言,只拜别了二人,便即踏上了前往齐齐哈尔的漫漫长路。



    两年之后,英和遇赦归京,但即便如此,英和却也沦为闲散旗人,再未得授任何官职,仅就官场而言,英和这个历仕三朝的八旗有为重臣,就此彻底消失在朝堂之上。



    此后,道光在易州西陵地域重新选址,建立了新的慕陵园寝。但经过宝华峪之事,道光一朝万年吉地修建开支竟达到了四百万两,倍于乾隆之际。道光俭葬,堪称得不偿失。



    宜园佳处可徘徊,每为幽寻步碧苔。



    树底绿阴鹦鹉坐,雨中红泪杜鹃开。



    深春倦眼花排去,曲径清香草送来。



    阁外饧萧光入耳,清明消息已先回。



    英和罢官遣戍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南归的阮元舟中,阮元听闻英和竟遭如此严惩,自也为英和惋惜。不过云贵阅兵之事,自己却依然需要按时办理,阮元便在贵阳同孔璐华分道扬镳,自己先前往贵州阅兵,直到四月初方才回到昆明。



    道光九年初春,唐庆云竟然再度染病,又一次陷入高烧呕血的绝境之中,这一次孔璐华也对她多加照料,一连数日和刘文如、谢雪留宿四知楼中,帮助唐庆云退烧服药,可即便如此,唐庆云也是直到四月之末,方才痊愈。阮元回归之后,眼看唐庆云虚弱之状,只担心她真的命不久长,便也加快了海心亭修葺之事,力求在唐庆云有生之年使她得偿所愿。五月之时,阮家终于重归和平安乐之状,这一日阮元也特意在宜园齐聚家中众人,各人一边观赏宜园风景,一边品茶谈心,一家人也终于体会到了难得的团聚之感。



    宜园之中,向来有数只白鹤徘徊其间,这一日又有两只白鹤,似乎也是被阮家之人吸引,一直停留在宜园之内不能离去。两鹤时而盘旋,时而踟蹰,高雅之中又透着几丝俏皮,阮家众人看着双鹤模样,自是乐在其中。这日阮元所用茶叶,也换成了一种新茶,各人只见茶叶茶水俱是褐色,与寻常绿茶大为不同,饮茶之际,更是浓郁之感流连不绝,也自然欣喜不已。



    “夫子,这又是什么新茶啊?这样品味起来,味道还不错呢。”孔璐华也向阮元问道。



    “夫人,今日我所用之茶,乃是云南特产的普洱茶啊?”阮元当即笑道:“以前饮茶,最喜六安茶,不想来了云南,品味到云南特产的普洱,这又是一番风味啊?普洱茶味浓,犹有消食、驱寒、解毒之效,这几年或许也是因多品普洱之故,这身上宿疾都好了不少呢。”



    “是啊,娘,爹爹到了这云南,便即让孩儿走访各地,寻找上等普洱,孩儿这才发现,这思茅厅六座茶山所产普洱,方是真品,尤其是赤土之中,亦或土中杂石,产茶则为最佳。孩儿为了探访普洱茶的来源,也亲自撰写了一篇《普洱茶记》呢。今日爹爹也是特意挑选了几番,用了这最上等的普洱团饼出来,所以这普洱之味,孩儿看来,更要胜往日六安茶一筹呢。”阮福在云南奉阮元之命,多有采访,便即为普洱茶作文一篇,很快便即流传中原。



    “是吗,福儿,你能做出的文章,那自然是佳作了。记得在广州的时候,你为孝经作疏,夫子可是稍有不当,便要对你严加责备呢。如今你治学之事,做得如何啊?”孔璐华又向阮福问道。



    “哈哈,娘,孩儿的《孝经义疏》,如今又补了数卷,每一卷爹爹都不满意,孩儿也是改了又改,爹爹才准许孩儿成书啊?”阮福不禁笑道。



    “福儿,这也是你爹爹一番好意,以后治学之事,你也算有了根基了,就算你不做官,也定然受益匪浅呢。”孔璐华一边向阮福指教,一边看着身旁的唐庆云,只觉她重病之后,气色依然虚弱,便也向她劝道:“古霞,夫子都说了这普洱茶解毒驱寒,你也快喝些吧,若是你再这样下去,咱们几个里面唯一还能作诗的你,不是也要……”



    “谢谢夫人,我……我已经好多了。”话虽如此,唐庆云的言语却还是虚弱无力,又道:“我知道,夫子为了我的身子,这次居然真的重修了海心亭,我……我很开心的……”



    “哈哈,古霞,你要是身体好了,去翠湖那边看看,也就明白啦!”孔璐华也向唐庆云打趣道:“夫子修海心亭的时候,可没有闲着啊,还在那边多修了一处堤坝呢。据说现在那边百姓已经传开了,那座堤就叫‘阮堤’。嘻嘻,夫子,在杭州的时候我都记着呢,你疏浚西湖,本来也可以再筑一座堤,和苏堤白堤齐名,可是你说地利不便,不能筑堤,你那个时候就心有不甘吧,这好容易到了昆明,有了这样一个兴修水利的机会,你还不得好好修一座堤坝,总是圆了当年西湖上的梦嘛。”孔璐华回想着杭州旧事,不禁向阮元打趣道,各人难得有这样团圆惬意的品茶时光,听着孔璐华风趣的言语,也一并笑了出来。



    “夫人,是你一直记得杭州的事吧?”阮元也不禁还击道:“你看,我确实筑了一座堤坝出来,可我并没有给它起名啊?百姓觉得我干得还不错,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阮堤,这和我有何干系啊?说实话,来了昆明以后,我早就把西湖的事忘了,这云南边地,又意思的事可不只筑堤一件呢。袁三,你且将那几块大理石拿来,也同夫人看一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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