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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系列的人事变动,也自然让朝中官员纷纷出现了更多的想法。这时嘉庆主要在圆明园处理朝政,每日在四名军机大臣中择一人前往海淀轮值。其余京中官员,自不免有些放松,尤其是这一年并无要紧政事,许多京官过了正午,便相继退值归家。这日卢荫溥看署内已无要员,光禄寺也无甚异状,想着自己两年来能够步步升迁,终于摆脱了六部司官的倾轧,多半是托津之功,便也来到了托津宅中,想着与他道谢。正巧未时方过,托津便也退值,二人便取了茶点,开始攀谈起来。
“卢司仪,不,该叫卢少卿了。”托津也对卢荫溥笑道:“这一年来,少卿办事一直得力,你看,皇上没亏待你吧?只是话说回来,有件事却也可惜,贵司钱寺卿,据我所知,中进士还要晚少卿六年吧?”
“托侍郎,下官这两年承蒙皇上厚爱,已是不敢奢求,又怎能与钱大人相比呢?”卢荫溥也连忙谦辞道:“不过,下官也知道,这些年下官之所以连年升迁,托侍郎对下官是有大恩的。这番恩情,下官自会尽心报答侍郎。”
“卢少卿,报答什么的,我可从来没在意啊?更何况,就算我在皇上面前也说过你的好话,可皇上是圣明天子啊,怎么会偏听我一人之言呢?所以说卢少卿,你能有今日,还是你自己勤于办事的结果。话说回来,卢少卿这也升了四品,或许未来升迁,就要比做司官快些了,又或许未来有一日……这军机处里,也会有少卿一个位置了。”托津也对卢荫溥笑道。
只是听着“军机处”三个字,卢荫溥也不觉心中一惊,忙推辞道:“托侍郎,在下这……在下何德何能入得军机处呢?再说了,能进军机处的,都是几位中堂,还有各部得力的尚书侍郎,我一个四品少卿,距离军机处,有些远吧?”
“卢少卿,这就是你不知先前掌故了。”托津笑道:“少卿忘了,先前戴中堂进军机处的时候,是何官职啊?不也就是四品的翰林学士吗?这样说来,少卿你进军机处,我看没什么问题。或者,少卿给我透个实话,少卿是自以为资历尚且不足,故而入不得军机处呢,还是少卿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也可以参决军机要事呢?哈哈,少卿是诚实之人,就不要骗我了吧?”
“这……”卢荫溥听着托津之言,也不觉笑了出来,只是这笑意之中,却也充满了疑惑:“可是军机处补任之事,从来也都是皇上决定啊?”
“卢少卿,这种事还用你多想吗?我一个挑帘子军机,也都看得出来,皇上是想着重用你的。”清代军机处中,资历最低的军机大臣往往要在其他重臣就位之后,负责拉上军机处门帘,久而久之,也就有了“挑帘子军机”这种说法,专指军机处中地位最低的军机大臣,不过这时军机处一共也只有四人,托津这样说显然只是自嘲。“眼下军机处里,有我和三位中堂,其实人是够用了,皇上倒也不急于进补新人。但卢少卿,该来的,总会来的嘛?庆中堂今年七十一了,董中堂也六十八了,所以少卿,你的机会,我看也不远了嘛?”
托津说得轻松,可卢荫溥听着他这番言语,却隐隐想起一事,便道:“话说回来,托侍郎,您给我指了这许多明路,我自然应该对侍郎感激不尽。可我也清楚,这官场之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若是万一有那么一日,我竟然背信弃义,与侍郎成了对手,那托侍郎这一番心血,不是就白费了吗?”
“哈哈,卢少卿,你果然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啊?”托津听了卢荫溥担忧之言,也不禁笑道:“其实卢少卿这番话,我并非不清楚,可皇上的性子,我更加明白。依皇上的用人之法,卢少卿和我是不会成为对手的。卢少卿,你也好,我也好,咱们都有那么一些麻烦不假,可咱们之间,却是没有任何冲突的啊?”
见卢荫溥不解,托津便也继续问道:“卢少卿,这里是我私宅,有些话还是能说的,你且想想,皇上平日重用大臣,引见奏对的,还有咱们军机处的,是汉臣多些,还是满臣多些,又或者……差不多一样多少呢?”
“这……都差不多吧,我看皇上用人,满臣汉臣,都各有不少的。”卢荫溥想了想,如此答道。
“那你可知其中缘故?你难道不认为,皇上用人,应该更重用我等满臣吗?”托津继续追问道。
“这……在下就不清楚了。”卢荫溥陪笑道。
“好,那我就将我猜测之事,向你透露一二。”托津缓缓道:“皇上是明察之人,昔年亲政之初,便即先用了南书房,重整军机处之后,又重新重用了军机处。这般妙策,我至今想来,犹为叹服。所以皇上用人,是心中有数的,朝中这些要员,无论满汉,谁都不可能再如和珅一般,以一人之力,凌于群臣之上,所以皇上用人,便无需多用满臣,也无需贬抑汉臣。当然,皇上素来崇尚满汉一体,这也是要公示天下的,故而无论军机处,还是引见大臣,大体是满汉各半,军机处不能没有满臣,也不能没有汉臣,卢少卿,这几年军机处用人前例,你应该清楚啊?”
“既然军机处必然要有满臣和汉臣,那依我之见,卢少卿和我,便不是对手了。那么卢少卿的对手在哪里呢?卢少卿且再想想,皇上虽是明察之人,可军机处事关军政要事,皇上只能用最信任的大臣入主,而皇上一人,可信任到入主军机处的大臣又有多少呢?少卿应该也清楚,这两年军机处只我们四人,政事办得同样井井有条,这样说来,大抵是满臣二人,汉臣二人罢了。庆中堂董中堂年纪大了,少卿自可再等待几年,汉臣之中,戴中堂还占了一个位置,那留给汉臣的军机处位置,不就只剩下一个了吗?”
“也就是说,下官若是想入军机处,就只能……”卢荫溥沉思片刻,也不禁哑然失笑,道:“若是这样,下官做个寻常京官,安闲终老便是,眼下朝中六部卿贰,不都在下官前面吗?这样说来,下官哪里还有机会呢?”
“哈哈,卢少卿,你还是承认吧,你对这军机处的位置,心里是有想法的。否则,你何必还要沉思这一会儿呢?”托津笑道:“不过少卿对皇上的认识,其实也有些偏差。皇上要重用的军机大臣,你以为是只看资历的吗?不错,有资历的重臣也大有可能入主军机处,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礼部尚书刘大人以前就是这样,在军机处那几年,年纪又大,身体又不好,不过备位而已。皇上真正想提拔的,还是他自己最看重的人啊?而你,现在已经成了皇上的一个备选之人,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也就是说,若是能在我之前进入军机处的,应该是近年来得到皇上频繁重用之人……”卢荫溥小声道,想到这里,他也突然眼前一亮,惊道:“难道是……刘宫保?”
“哈哈,太子少保、吏部侍郎,这样的美差,皇上想做什么,你还看不清楚吗?话说回来,这刘宫保和贵司的钱寺卿,还是同一科的进士呢。”托津笑道。看来,在这件事上,二人可谓一拍即合,刘凤诰这些年一方面频繁被嘉庆任命为钦差,出京查访控案,一方面主持《高宗实录》修订尽心尽力,无论能力文才,都逐渐获得了嘉庆认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刘凤诰无论官职还是办案资历,都在卢荫溥之上,即便嘉庆舍弃卢荫溥而用刘凤诰入军机处,也是合乎常理之事,卢荫溥可是完全争不过他。
而托津最后一句话,也让卢荫溥心中一惊,既然刘凤诰可以得到重用,那钱楷之前也是军机章京,嘉庆提拔钱楷,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想起刘凤诰和钱楷这一科进士,自己的思绪也渐渐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次酒宴之上,那时,这一科中殿试仅列第六名的阮元,意外凭借三篇大考文章,一跃而跻身京卿之列,刘凤诰、胡长龄等人也步步高升,成为后来翰林院名重一时的人物。可自己明明也参加了那次大考,自忖三篇文章做得也并不差,可最后却只是改了主事,自此沉沦司官十余年,直到遇上了托津……
而且,同为这一科进士的那彦成,这时也已经回了西宁,看来被嘉庆重新启用只是时间问题……
“己酉科……己酉科吗?”卢荫溥沧桑的面庞上,也自多了几分苦涩。自己是辛丑科进士,比这些人入仕早了整整八年。
然而,这些念头这时也只是隐隐约约出现在了自己内心深处,转念一想,自己半生蹉跎不假,可一直以翰林文士自诩,阮元、钱楷、刘凤诰这些人,当年也都在翰林院一同做过同学,即便他们升迁之速,远远超过了自己,可自己读圣贤书之人,又怎能因此便与当年的好友相争,甚至反目?沉思之下,卢荫溥也连忙把这些思绪压了下去,对托津道:“托侍郎,刘宫保与我也在翰林共事数年,我清楚刘宫保人品,他虽说文人气重了些,有时偶有不羁之语,根本上却是个良善之人。更何况刘宫保从来待我亦如兄长,我怎能因他升迁引荐在我之前,就去倾轧于他?侍郎对我厚爱之情,在下必竭力以报,但若是皇上果然重用了刘宫保,在下也只会祝贺他一路高升,决计不会有半句怨言!”
“哈哈,卢少卿,这果然是你自己的想法吗?”托津也笑了出来,道:“少卿若真是这样想,我也不会强迫少卿,但我今日之言,我却也希望少卿能够记住。少卿以后想要走什么样的路,根本在少卿,而不在我啊?”
“那……多谢侍郎了。”卢荫溥想着托津这番言语,毕竟也是为了自己前途着想,既然如此,自己也应该还报于他才是,便也对托津道:“可是,若侍郎之言果然不假,那眼下满臣之中,英和英侍郎,广兴广侍郎,不也是时常得蒙皇上诏对之人吗?侍郎就不怕有朝一日,皇上会弃了侍郎,改用他二人吗?”
“哈哈,卢少卿果然是诚实的朋友啊,有你这句话,我对你这几番青睐,也算是没白费了!”托津笑道:“不过,我的事,我自己还是有数的。英和前番被皇上逐出军机处,虽然又被启用,可没办法啊,军机处不需要那么多人,皇上或许还会用一用他,但这个位置既然我做了,我也不会那么容易还给他。即便他还能进军机处,又能办多少事,待上多久啊?至于广兴,卢少卿,你可还记得我对你所言英和必败之事?若你还不相信我,我也对你立个保证,不出三年,广兴必败!而且,他会败得比英和还惨!卢少卿,若我这次预言还能实现,少卿与刘宫保的事,是不是也该听听我的意见了呢?”
“这,那就多谢侍郎了。”卢荫溥自然清楚,托津对官场大员的观察判断能力,远在自己之上。可即便如此,自己也不敢相信,同样受嘉庆信任,名望又远胜托津的英和与广兴,竟然再不能与托津在军机处中抗衡,一时也是将信将疑。只好恭敬的拜过托津,以示尽礼,便即归家去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准确预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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