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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岁的穆聆芝在入了芳乐司后,起初因身量未长开便只做了司里洒扫婢子的活。

    可后来,她越长越好看,司里的妈妈见她出落的如此好看便等不及她及笄就高价把她给卖了出去。

    价高者得,她纵是再呕再不愿也无能为力。

    一朝春风度,十月怀胎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竟避开了司里所有的人悄咪咪的生了个女儿。

    而那个女儿,就是孟夕。

    衍文十年,孟朝得秦王苏秦鹤的赏识入安阳为府兵,追查毛贼时无意间入了芳乐司,看了那穆聆芝一眼后,便久久不能忘怀,回去了就多方打听。

    事情果真如他所料,他揣着结果点了穆聆芝的牌子,问她认不认的十年前的穆家大姑娘,穆聆芝。

    她口里念着“穆聆芝”,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他,“你是阿朝?”满眼的泪冲刷着她的不可置信,她揪住他的衣袖,再次问道,“你是阿朝?姐姐呢?长姐呢?她还好吗?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们……怎么不来找我,不…来找我啊!”

    她哭的泣不成声,摇摇欲坠,孟朝眼疾手快的在她摔倒前把她扶住,“娘亲她…在到达凉州的第一年就去了。”

    “去…去了?”她抓着他的手用尽了力气,“去了是什么意思?死了?哈,长姐死了?我穆家……”她瘫软倒地,一双鲜活的媚眼里再无光彩,穆家至此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那一刻,她卸了所有气力,她苦撑多年求的就是和姐姐再吃一顿饭,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呜……呜…”呜咽声从床板底下传来,孟朝走过去,拿不定主意能不能打开,转身朝着穆聆芝问道,“这床底下好像有哭声,我能打开来看看么?六姨!”

    也不知是这一句六姨喚回了她的心神,还是那床板下的一声声啼哭终于提醒她想起穆家除了她还有一个人,那个她刚生不久的婴儿。

    她跌跌撞撞的跑向床榻,“能,能打开,怎么不能打开,阿朝,你快打开看看。”

    得了应准,孟朝忙不迭的把床板翘起,“这是……”

    她接过他怀里的婴儿,笑嘻嘻了两声后转过身,宽衣解带,喂起孩子来,“这是我刚生的,是个女孩儿,还没取名字,正愁不知道叫什么呢!”

    “那这个是……”她偏转了点身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笑声僵止,她抽了抽唇角,“这不是怕她哭起来会被发现么,用这个布塞住她的嘴,她就是哭了也不明显,我只要谎称是狸猫疯叫就能糊弄过去。”

    “六姨……”

    她随意捋了下散乱的碎发,挤出个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别心疼我,穆家为了能让我活着受的委屈可比这多了。”看他不解,她再道,“要不然,你以为我的那几个姐姐是怎么死的?她们可不像祖母婶婶她们,她们长得也是朵花儿的。”

    话声突然停住,穆聆芝怀里的婴儿吃饱喝足后打了嗝的再度陷入了梦乡。

    她收拾好着装,转过身,把满是奶味儿的小孩儿往孟朝的怀里轻轻一塞。

    “六姨!”

    “六姨求你件事儿!”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提起裙摆便朝他重重一拜。

    怀抱着小婴儿的孟朝一时间腾不开手拉她起来,“阿朝为晚辈,帮六姨办事本就应该,六姨但说无妨,您先起来。”

    她怜爱的看了眼小孟夕,摇了摇头,“我要求的这件事很大,不磕头心里过不去,阿朝,你今日能来这儿想必是遇到了贵人,不必再受多年前孟穆两家的连累,蜷缩度日。”

    孟朝想起苏秦鹤,赞同的点了点头,殿下,确实是他的贵人。

    “六姨求你把你妹妹带走!”

    “带她走?”孟朝怀里的小婴儿像是听明白了似的在睡梦里撅了撅小嘴。

    一个磕头落下,她道,“是!带她走,在这儿,我实在不知道除了往她嘴里塞布料堵着不让她哭外,还有什么法子能掩盖住她的存在了。

    现在的穆家除了我,就只剩她了。”

    “不!”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摆了摆头,道了个“不”字,“阿朝,让她姓孟!姓孟!穆家受累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死的只剩一个我了,别添了,别再添了,就让她姓孟,好不好?”

    孟朝抱着婴孩,看着啼哭不已的穆聆芝皱了皱眉,蹲下身,用手肘子把她扶起,“好,我带她离开。”他提了提包裹着小娃娃的棉被角,“今后,她就是我孟家的姑娘,是我孟朝的妹妹孟夕,六姨就放心吧!”

    “孟…夕?”泪水充盈着眼眶,随她一笑,成股流出,穆聆芝抬起手,伸到他面前想再摸一摸小孟夕的脸,却在毫寸处停住。

    “真是个好名字,把阿夕交给阿朝你,六姨放心。”

    一封信,仔细数数也不过数百字,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数百个字造就了她穆聆芝一生的悲哀。

    从全家最宠的娇儿论落风尘也不过一年,从袖口里掏出个荷包,解开绳索将里头装着的银灰色粉末往信纸上略撒了撒,蜡黄的纸似扑棱子蛾子般来回跳蹿,我找准时机往地上一扔,抖了抖手,收起怜悯的展开另一半信纸。

    细柳烟灰在我没惊觉的空档里穿过竹帘往外头飘去,有跟着马车走的婢女得意于她姣好眼神瞥见了点儿,怕有问题,凑近一问,“姑娘?”

    将信纸往往袖口里一塞后,又抬脚蹭了蹭地上余灰,“什么事?”

    她见我语气平缓与平常无异,晃了晃脑袋,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入宫门了,奴婢是想问问姑娘要不要吃点什么!”

    这显然是她随口编扯的瞎话,进宫路上怎能随意停歇,更遑论由着你吃吃喝喝,不过,我并不打算拆穿她,非但不打算拆穿还想好言宽慰,给她一个台阶下,“不了,这乐服繁琐,出恭着实不便,不过,阿月还是要多谢姑娘好意的,待此事了解,再由阿月做东于蛰渚小屋里宴请姑娘。”

    她知意的顺着我的台阶走了下去,笑嘻嘻回我,“那奴婢便就在司里等着姑娘的请帖了。”

    隔着马车,我仔细听了听她的动向,见她又退回了原先的位置后,才不慌不忙的从袖口里拿出信纸。

    关于简万里的这份调查明显要比穆聆芝的那一份要来的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调查一次的缘故。

    拿起一张递到眼前,纵然纸少,可这位的经历却也是很丰富的呀!

    读完全部信纸,再结合着上一次就知道的事,我总结了下。

    这简家的两位少爷一个长风,一个万里,虽取名来源都是同一阙词,但不管是在家里所受的待遇,各自的性格,还是文化程度都是截然相反。

    世人看简长风,夸的是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而说起简万里么,长风在世时是纨绔不堪,不配为简家子,长风死后是脑满肠肥,庸人资质,可怜了简家风气竟无人继承。

    可就阿晚调查的看,长风确实有礼,也性温雅,可他学识有限远不到才高八斗。

    简万里也非脑满肠肥,他善诗书也善礼乐,更喜山水古法,是真正的腹有诗书,他也并非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倚仗着家族势力为所欲为,欺凌弱小的纨绔子弟。

    至于留恋芳乐司,与坠聆整日厮混,那更要从多年前说起。

    五六岁时的简万里娇萌可爱,是换上女儿装都不会被发现的那种,简家大少简长风羡慕同窗有同胞姐妹,便也就时常把万里给扮做了女孩子样的,带出去赴宴。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般茶楼,清闲雅致,可后来,渐渐的便就换成了各地教坊乐司,还美名其曰要做莲,出淤泥不染。如柳下惠,坐怀不乱稳定心性。

    可一旦饮了酒,灯红酒绿里谁还能秉持本性?

    有简长风的同袍爱好奇特,觥筹交错间错把简万里当做了司里的端茶小婢子,一阵戏弄。

    为躲避欺负,简万里只好满芳乐司跑,和坠聆相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坠聆大他九岁,却从不以长者自居,她会细声问他想要的是什么,会夸他谱的乐章是天下最棒,也会用柔情蜜意填补他所有的不甘。

    简万里的岁月里无日无月,漆黑一片,只有在芳乐司,在那个同样不见天日的特殊屋子里,才有一盏油灯点起。

    而坠聆,就是那个点灯人。

    所以,他真的猜不到她执意入宫的原因吗?

    不,他猜得到,他可不是花架子,他很聪慧的,他早在多年前就把她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

    他自然知道,她和高位上的那位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知道了却还要依着她顺着她,更甚至,我想了想那《缀腰歌》的编曲,前半段是没问题,可后半段,那是……头不合时宜的突然一阵刺痛,我强忍着痛从记忆深处使劲翻找,是南乾的从蛊音!

    从蛊术,需以执念为引,再以施术人的血肉为载体而豢养从蛊虫三秋,三秋后,若中蛊人仍决心要施展此术,那便只需要听到从蛊音就行了。

    术起之时,闻音者皆由施术者所控制,施术者想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便能做什么。

    虽时间短暂,仅能持续半盏茶,但她若在舞乐时拔刀,再奔到衍文帝的跟前把他一举刺杀,半盏茶,绰绰有余!

    至于为什么要亲自刺杀,而不是蛊惑衍文帝跟前的侍女。别人代杀,哪有自己手刃来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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