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早就等在门口了,  面色焦虑。

    简云台跑过去,胖子一见到他,脸色就微微一白,  “大胆啊,  我跟你说一件事,  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简云台沉声问:“他是怎么受伤的?”

    胖子微微一愣,“你已经知道了吗?”他回神,纠结摇头说:“段于景不肯说,  但我听医生说,好像他是自己负伤来到神龛的。医生还说很可能是在联盟受的伤,已经拖了五六天了……肺部感染,  回天无力。”

    简云台脸色微白站着,抬手撑了一下医疗所门口的柱子,  眼前一片眩晕。

    胖子叹息拍了拍简云台的肩膀,“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再进去见他吧,这是柳芙雅的致死转折点,  不是你爸的。你就算是想救他也没法救。”

    简云台知道他什么意思,点头说:“放心,  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他们这次进镜子,  是有任务在身的。

    天命珠充能完毕就离开。

    胖子却说:“不是,我是怕你执念值又涨。你现在多少了?”

    之前和柳芙雅一起等微生千鹤的时候,副本背景音播报了一次执念值。

    简云台执念值目前是76。

    依旧是精神死亡状态。

    “七十六。”简云台说完,  前方和后方都有人走过来。

    前面是裴溪。

    后面是下车跟来的阿律。

    裴溪的袖摆上有血,他收拢了一下宽袖,  说:“腹部中弹,  子弹五天未取,  肺部感染。神识时清时混,现在是清醒的。”

    顿了顿,裴溪道:“进去见见他吧。”

    这话说的有些委婉,简云台几乎能想象到他原本想要说的话——

    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简云台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进医疗所。裴溪跟进,胖子脚步一提,下意识也要跟进去,突然扭头看向阿律,“你不进去吗?”

    “……”阿律摇了摇头,垂眼说:“我在这里等你们说完。”

    医疗所门口风大,胖子原本想劝,最终还是没劝,转身快步走进了医疗所。

    临时搭建的病房中,墙面都是新刷的白色油漆,散着一股浓浓的刺鼻甲醛味道。但腥血味和消毒水味很快就盖过了甲醛味,病房中变得更加刺鼻,有两两三三的研究员聚集在病房的角落,眼圈通红怨怼不止。

    “子弹为什么五天都不取?”

    “总队,你不是王的亲弟弟吗?联盟没有安排人保护你?王怎么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到底是谁下的狠手,你为什么不肯说。”

    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段于景受伤就算了,为什么会在重伤的情况下还要来神龛——他难道不知道神龛中人现在有多恨他吗?

    “你濒死之际找来,我们就算是想打你都不好下手。”女研究员啼哭道:“你这叫我们怎么办啊,我们想救你都没办法救。”

    段于景躺在病床上,腹部搭着数块厚纱布,每块纱布都染上了血红色。病床边没有点滴,没有安排人替他取子弹,因为现在无论做什么,对他来说都于事无补。

    研究员们在哭,段于景却在笑,他脸色惨白道:“我以为瑞芝会在这里。”

    “副队已经离开神龛几个月了。”那研究员想了想,小心翼翼补充道:“带孕潜逃。”

    段于景深深闭眼,含泪说:“看来我……咳咳、我没有办法再见到她,再见到孩子了。”他甚至连孩子是个小男孩还是小女孩都不知道,“不要告诉她,我是中弹而亡。”

    “……”

    “……”沉默。

    研究员抽泣问:“为什么?”

    简云台是这个时候走进病房的,进去以后,他没有贸然靠近病床。而是悄无声息走到了墙边,靠墙抱臂站立。

    他偏头,复杂看着段于景。

    段于景疲惫闭眼,虚弱说:“她背负的太多,要是再添一笔复仇,那就太累了。”

    研究员怒道:“到底是谁开的枪?”

    段于景摇头,依旧不肯说。

    简云台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道:“是王开的枪,对吗?”

    研究员们惊讶回头看他,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什么以后,众人的表情更加惊异。

    简云台却依旧面无表情。

    段于景也在看他,看了他的脸许久后,干咳说:“我想、咳咳,和他单独聊聊……你们先出去。”

    夜色已深,段于景熬不到天亮了——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抱着想见到简瑞芝的信念,一路撑到了神龛。好不容易到了神龛,却与简瑞芝生生错过,他已经熬不下去了。

    研究员们知道现在出去,恐怕再回来的时候,段于景很可能已经……虽说他们都很不甘心,但段于景作为研究队的总队,积威颇深,众人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乖乖出去。

    病房里霎时间只剩下四人。

    胖子在侧面推了简云台一把,简云台便踉跄上前,站定在病床边。

    “是王开的枪,对吗?”他神色微冷,咬着牙又问了一遍。

    段于景抬眼看着他,脸色依旧惨白,和他脑后的白枕头几乎要融为一体。

    “我认识你。”

    简云台一愣,“什么?”

    段于景抽了一口气,断断续续说:“在瑞芝胸前的项链挂坠里,有你的照片。”

    他虚弱笑着问:“她说你是她最珍爱的亲人——眉眼确实很像,你是她的弟弟吗?”

    简云台抿唇:“……”

    段于景左手按在腹部纱布上,右手却死死压着一个放置在身边的染血文件袋。棕色的文件袋上满满的血手印,上面有些血是新血,还泛着光泽,有些却是旧血,化成暗色的绯红沉淀在文件袋表皮上。

    他想要抬手打开文件袋,指尖却颤颤巍巍的,怎么也解不开那道磁扣。

    简云台垂眼看了几秒钟,走上前抽出文件袋,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只有身份证,以及户口本。

    都是段于景的。

    “她来找我的那天,说我不愿意娶她。但……我其实很想娶她,我非常想。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就走了。”

    段于景咳得厉害,咳出了一口血,虚弱笑说:“所以我就带着这些来找她了,我想要向她求婚。这些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如果你是她的亲弟弟,劳烦你下次见到她的时候,代我将这些交给她。”

    沉默许久后,段于景道:“然后告诉她,在她喜欢我以前,我就已经喜欢上她了。第一次在会议室上见面,有人刁难她,我出声维护,是正义使然,同样也是情难自禁。”

    简云台攥着文件袋,眼前天旋地转。

    他的执念值一定在涨。

    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定神,说:“这些,你自己写下来跟她说。”

    他怕自己办不到,无法传话。

    胖子有眼色的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又小心翼翼升起病床上半截。段于景面容痛苦捂着腹部,艰难伸手拿起笔。

    落笔时,却顿住了。

    来时想求婚,却不想转眼间就成为了将死之人。将死之人若是留下这些话,恐怕只会耽误简瑞芝的下半生幸福。

    段于景掩唇咳嗽,指缝中涌出一抹鲜红,滴滴答答落到了信纸之上。他又重新提笔,这一次落到信上的是墨和泪。

    【吾爱简瑞芝,亲启】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段于景颤抖合上信封,苦涩闭目说:“请你代我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简云台摔坐在椅子上,抬手接过信纸,说:“放心,我会传达给她的。”

    段于景仰头看着天花板,失神笑道:“好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提前说好了,以后要是生了孩子,男孩就跟她姓,女孩就跟我姓。”笑着笑着,他又咳嗽着哽咽:“都已经聊到孩子了,她竟然还觉得我不愿意娶她,可我比谁都想要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

    “是男孩。”

    见段于景看过来,简云台眼圈微红垂下眼,借口说:“孕期的妊娠反应,医生说大概率会是一个男孩。”

    段于景失笑,又重咳着看向天花板。

    “男孩女孩都好。”

    “都是我们的小孩,是我和她的孩子。”

    “……”

    “我有时候,会恨生不逢时。”

    “真希望能够在和平的年代与她相遇,或许这样的话,我们之间就不会这样难了。”

    “咳咳……咳咳咳,劳烦你再代我和她说一句,”刺目的鲜血不断顺着他的嘴角往两颊流下,染红他的脖颈、雪白的枕头,触目惊心。段于景轻声道:“我爱她。”

    “……好。”简云台艰难开口。

    前方许久都没有声音,简云台不敢抬头看,只觉得浑身冰凉,心脏抽搐发疼。胖子走到对面,动作轻微地牵起白色薄被,盖过了段于景的脸庞。

    “死亡倒计时十五天。”胖子静了一下,改口说:“死亡倒计时十四天,离柳芙雅自杀还有十四天。你要去给你妈妈送信吗?”

    “送。”简云台心中满是沉重,但好在,他还是强迫自己挺过了刚刚那一瞬间。

    执念值没能击垮他。

    胖子纠结说:“十四天怎么来得及,咱们又不能坐直升机过去。而且你也不知道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啊。”

    简云台:“她在白河城。”

    胖子也只是纠结了几秒钟,很快支持说:“行!你想去,那就陪你去!不就是十四天吗,大不了咱们不眠不休地赶路!”

    裴溪走到了近处,眸底隐现担心。

    简云台抬头看他,深吸一口气苦笑说:“行了,都别盯着我看了,我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他不再看病床,将信纸塞进文件袋后,转身往病房外走,“十四天想要赶到白河城,那我们得尽快上路了,最好现在就走!”

    推开病房的房门,远处洋洋洒洒聚集着一堆人,上百人齐聚,空气里却依旧萧瑟孤清。近处,是脸色苍白的阿律。

    “简姐姐说遇见你时,黑夜就结束了。”

    他眼圈通红抬眼看着简云台,惊慌失措地小声问:“可是哥哥,你要抛下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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