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留下那句话后就消失了。留下姬野凌一个人在空寂观察室中独自思索。
他闭上了眼, 在脑海中复盘刚才的交谈。
诺亚回答自己的问题时,很多处没有直接给出回答,只是含含糊糊的暗示。
因此姬野凌猜测它身上或许存在一些限制规则, 在这种规则制约下,它无法直接告知真相,只能采取暗示或者引导的手段, 指引自己猜出答案。
“苏醒……”
“另一个人,用尽手段寻找……”
“杀了我……”
诺亚口中这个人的身份暂且不清楚, 姬野凌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遇到过他。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的身份果然有问题。
原来自己的命运也早就被人谱写好了。自己和这个世界里的人别无二致, 大家都是奔向命运尽头的渺小蚂蚁罢了。
他漫无目的地这么想道。
可是出乎意料的, 即使如此, 姬野凌却并不反感。或许正如诺亚所说,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在这个阶段,他们还是志同道合的合作者。
又或许, 他就是厌恶不起来系统,甚至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它是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
“嘀嗒——”一声轻响,
来者的指纹虹膜验证通过, 身份确认。三重金属锁舌依次弹回,自动锁开启。厚重加固钢化大门被人从外拉开。
姬野凌听到声音, 倏地睁眼,像是从闭目养神中被惊动,他起身迎向大踏步走进来的黑田兵卫。
黑田兵卫指了指床板, 示意他回去, 自己拉开房间中唯一一把橡胶塑料椅子, 坐在对面。
“姬野警部, 我们长话短说,警视厅经过初步调查后,愿意相信你的口供,你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姬野凌睁着一双澄澈眸子,像一座底部生满青苔的旧雕塑,安静地听黑田兵卫宣布警界高层对他下达的处理方案。
短短几天时间里,他迅速清瘦了许多,脸部轮廓更加分明,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稍微小了一些。
“至于工作,在你的哥哥,薄荷朱莉普被抓捕归案之前,会对你进行停职处理,对外的理由会宣称病假。”
黑田兵卫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姬野凌的神色。他刚才所说的,全部都是一种避重就轻,美化过后的说辞。
先跳过究竟什么时候能成功抓捕julep这个问题。即使再重新回到警视厅,姬野凌也会被彻底边缘化,与组织成员一母同胞的身份问题注定了他不会再得到上层的重用。
警察力捧的新星与恐怖组织成员是兄弟关系,如果未来哪一天这个消息走漏,媒体的口诛笔伐会如铺天盖地的海浪一般涌来,知道这个消息的民众也会失去对警察的信任。
留下姬野凌,未来可能产生的隐患太多了。警界上层的那些老家伙们不会为了他一个人做出这场豪赌,也根本没有赌的必要。
可青年即使明知道这一点,知道自己被作为弃子,也只是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一声:“我明白了,我理解。”
他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波澜不惊,像是一滩不再流动的死水。
自从与黑田兵卫交代过julep的信息过后,姬野凌整个人就进入了这样一种什么都无所谓了的状态里。
他眼里朝气蓬勃的光消失了。
黑田兵卫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抬起手宽慰似地重重拍了两下姬野凌的肩膀。
“出去吧,外面有人来接你了 。”
姬野凌站起了身,撕扯下粘贴在身上用以监测身体各项数据的布片与导线。将它们一一整理缠绕好,放到空旷的床板上。迈步向外走去,在与黑田兵卫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
“没关系的,我知道信任是一件很难得的东西。世界上愿意相信我的人本来就不多。”
他的声音很轻,话语里有一种下定决心的释然。如果黑田兵卫这时抬头,会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已经转为了冻土般的坚硬与寒冷。
推开房间沉重的大门,屋外是一条昏暗狭长密不透风的走廊。嗡嗡作响的摄像头来回摆动,监控着这条通道,不留下一处死角。
黑田兵卫跟在姬野凌身后,关上了无人的观察室大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一行数据代码悄然涌入,它如同灵巧的游鱼一样,沿着数据流,一路向上,经过一道又一道开关阀门。指纹验证通过,虹膜验证通过,身份id通过,它所到之处,严密的防御被一一攻破。
最后监控室最中央的电脑屏幕上,像是恶作剧一般出现了一艘扬帆起航的大船图案画面,只一瞬,就随即消失。
——诺亚,
姬野凌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就让它去接手了整间观察室的安保措施。
哒哒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回荡在狭长通道里,单调又重复。
走廊尽头是一部狭小的电梯,所有人只能通过这部电梯,抵达位于警视厅大楼最顶层的观察隔离室。一旦电梯禁止通行,这一整层楼就会瞬间变成一个密室。这是公安在建造设计这个房间之初,就为防止里面的人越狱而采取的手段。
电梯门是开着的,有人在里面按住了开门键,让它一直停留在这一层。姬野凌走入进去,那人松开了手,电梯轰隆隆的高速向下运行。暗黄色的电梯厢灯光里,没有人说话。
“给。”
萩原研二把姬野凌进入观察室前,公安从他身上收走的随身物品递过去。
证件,钱包,手机,以及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它们被整齐的收归在一个密封袋里。
公安肯定已经将每一样物品都反反复复的详细检查过很多遍,试图找出其中蕴藏的蛛丝马迹。但检查完后,他们不会有将其复原的耐心。
是有人帮他把这些凌乱的杂物重新一一规整收拾好,才交回到他手中。
“谢谢。”
姬野凌伸手接过。他注意到萩原研二想要跟他说些什么,立刻垂下了头,避开了那道视线。
两个人之间又回归沉默,气氛像是凝固的胶水,连空气都密不透风,让人窒息,喘不过气。
“叮——”熟悉的办公楼层到了。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新鲜的风涌入密闭电梯间里。
楼层里嘈嘈杂杂,人来人往,报警热线的电话铃音,打印机的纸张印刷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属于哪位课长的咆哮声,各种杂乱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警视厅熟悉的忙碌日常。
忙碌的人群之中,没人注意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两个人。姬野凌低垂着头跟在萩原研二身后走出电梯间。
“哟,姬野警部,你病假休完了?重新回来上班啦。”
有忙里偷闲,端着热水杯,从咖啡间晃出来的同事注意到了他们,看到姬野凌,热情的打招呼。
看来自己被控制在观察室里,消失的那几天,警视厅已经对外公布了自己的病假。
“还没有,我回来收拾一点东西。”
姬野凌抬起头否认道。
萩原研二皱眉瞥向脸上已经浮现出熟悉笑容的姬野凌。他的演技已经达到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都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在面对外人的瞬间,就会下意识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在不了解的他的人看起来简直毫无破绽。
萩原研二很想告诉姬野凌,揪着他的衣领跟他说,不要再逞强了!
你现在,不是已经很不开心了吗?
不想说话的时候,点点头敷衍就好,难受的时候,也可以不用笑。没有人会因此讨厌那样子的你。
可萩原研二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搭在姬野凌肩上,揽着他往办公室走去,他的手下稍稍用了点力度,似乎这么做就能将自己的体温告传递给他,告诉他,还有人在你身后。
姬野凌推开虚掩起的办公室大门后怔了一下。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白净的瓷砖地面上布满灰蒙蒙的脚印,办公桌的抽屉大敞开,自己收集归纳整理好的个人简历与工作日志不翼而飞,书柜上归纳整齐的文件夹被人拿出来全部翻阅过一遍,虽然放回去了,但是顺序已经全部乱了套。
姬野凌没有走进去,他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地狼藉出了一会神,转过了身。
“没有什么要拿的东西,我回家了。”
他抿了抿唇,低落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藏都藏不住。
萩原研二看着姬野凌掉头准备离开的身影,紫灰色的瞳孔暗了暗,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
“别急着走。”
他手中多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的结实硬纸箱。
“东西你全都不要了?”
“嗯,不要了。”
姬野凌没有回头,但也没有挪开脚步,声调听起来闷闷的。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他知道姬野凌看起来是会主动向他人靠近的开朗性格。其实一边靠近一边谨慎观察评判对方的反应,一但对方表现出一点排斥,他感觉到了受伤,转身就走。
他之前已经把这间办公室,当成属于自己私人领地的一部分了。现在他被从领地里驱逐出去,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外人,所以才不适应的想要走,眼不烦心不见的走的远远的。
同理可证,他现在对于警视厅其实也是这个态度。突然受到了伤害,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抛弃掉所有人和事,掉头走的远远的。
但是不想看到办公室,走出这栋大楼就行,不想看到警视厅的人又怎么办,干脆辞职,再也不回来?
真麻烦啊,这种没有安全感又爱划领地的性格。
萩原研二踢了踢脚边地面上散落的碎纸屑,走进办公室,看见什么眼熟的东西就一股脑的放进纸箱里。
“佐藤和高木在你刚来警视厅的时候,送你的彩绘瓷制笔筒要不要?”
“不用。”
姬野凌答得飞快。
“好。”
萩原研二嘴上敷衍应付,手下行动完全相反,从桌面上拿起还未拆封的狸猫抱树笔筒,将它扔进纸箱里。
“由美他们之前去浅草寺玩的时候,给你求的平安御守?“
“不要。”姬野凌的声音低了下来。
“嗯。”
萩原研二手指一勾,散发着淡淡烟火气味的护身符轻飘飘的飞进了纸箱里。
“娜塔莉之前为了感谢大家对班长的照顾,送的手作巧克力?嚯,你都没有拆开过,你不爱吃甜的啊。”
“不要吗?”他晃了晃巧克力的外盒,精美的包装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
姬野凌回答的有气无力。
他现在只是感觉疲惫,随着萩原研二拿起的一件又一件东西,一种摧枯拉朽的疲惫从心底蔓延出来。
巧克力也一并飞进了纸箱里,萩原研二手下的动作逐渐加快。
千叶送的一摞还没有消费过的快餐券,阵平送的墨镜,还有不知道谁塞给他的罐装咖啡,这些东西从送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拆封过,被姬野凌分门别类的收在这间办公室里。
唯一拆封了的,是一辆暗蓝色的仿真汽车模型。它看起来就像是萩原研二现在开的车的微缩版。
这是萩原研二自己亲手拼装的,后来将它送给了姬野凌,现在它被好好摆放在柜子上。
萩原研二拿起了它。
“懂了,这个也不要了,那就留在这里吧。“
姬野凌听着身后一系列乒乒乓乓的动静,终于按耐不住的转过了身,却正好对上了萩原研二望向自己的戏谑眼神。
他怀中抱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纸箱,一箱杂物的最上面放着一辆崭新的暗蓝色改装车模型。
姬野凌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苍白的脸色上渐渐爬上一层红晕,是被气的,也有一丝丝尴尬,自己想法被萩原研二猜透的尴尬。
他的胸口轻轻起伏,看起来想要说什么,但是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别扭,你是什么跟大人闹脾气的小朋友吗?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看看你自己的表情,眼睛里明明说的就是我想要。”
萩原研二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淡淡的无奈。
有些路,姬野凌需要一个人走。但有一条路上,萩原研二可以陪着他。他想给姬野凌从此以后愿意多交付几次信任的底气。
人生并不是在一个地方受伤,就一股脑丢下那里的一切,从那里逃离这么简单。
逃离当然很轻松,只要走远就能避免自己受到更多伤害,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一直这样下去,就会错失很多东西,就永远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安心之所。
再勇敢一点,留在这里。没有关系的,看,没有人会伤害你。会有人一直陪着你,他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不要害怕。
这就是萩原研二想要告诉姬野凌的事。
“就这么口不对心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傲娇,我感觉你不是啊。”
‘他盯着姬野凌,缓缓说道。
“因为没有意义,通通都没有意义!”
姬野凌忽然感到有些烦躁。他抬眼怒瞪向萩原研二。
从头到尾都没有julep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条件优渥的疗养院,更没有人救过他。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他在某一刻犹豫过,动摇过,想过如果琴酒不需要自己的话,那么就此活在阳光下也不错。
可是没有如果,他还是做出选择,头也不回的放弃了这条路。
走回了深渊。
所以,你不要管我了。
别再管我了,我不值得的。
他在心里一字一字的重复着想对萩原研二说的话。
可现实里,他只是在说完第一句话后就乍然收声,琥珀色眸子里掀起翻滚的浪涛。这还是他与萩原研二认识以来,第一次对着他发脾气。
萩原研二点起了一跟烟,隔着袅袅升起的白雾眼神平静的与怒气冲冲的姬野凌对视。如果说姬野凌眼眸中是风暴肆虐的大海,他的眼眸就是风平浪静的港湾。
姬野凌在这双眼睛里渐渐找回了自己。
“生气了?你还是现在这样子真实点,想生气就生气,不开心了就不说话,之前那副装出来的样子,看的我还挺别扭的,总感觉你是个没有自己情绪的机器。”
萩原研二半点没把姬野凌的怒火当回事,反而语带调侃的轻松点评。
“抱歉……”
姬野凌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做了一个悠长的深呼吸。
“我只是觉得不值得,没有意义。”再开口时,姬野凌的语气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不是这些东西没有意义,而是因为送给的人是他,所以没有意义。
他配不上,他不值得。
即使他和同事们一起吃过宵夜k过歌,打过篮球破过案,互相帮忙顶替过值班,茶水间里一起槽过某个上司多么变态。
可他们本质上不是一路人,他是组织的卧底,如果他顺利爬上高位,在琴酒需要的时候,他会出卖掉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如果他不幸身份暴露,他们会对曾经为自己付出真心而感到恶心。
但是这条理由姬野凌不能对他们说,所以他只能找准机会回上一份更大的礼,然后把大家送给他的东西妥善收好,从不拆封,将来离开的那一天也不打算带走。似乎这样子就能假装他们之间从未产生过任何一丝关系。
大家都是好人,他明白这一点。自己走的是一条错误的路,正在滑向深渊,他也早就明白这一点。
可是在他一无所有的当年,只有深渊里的人,向他伸出了手。
他握紧了那只手,也一并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他不后悔,他很荣幸能陪琴酒走过同一段路。
只是偶尔,他在侧过头看到对岸,那个他始终无法抵达的世界时,还是会感到怅然与想要叹息。
因为阳光太过耀眼,又太过温柔,仅仅如此。
可这些理由姬野凌更通通不能向萩原研二解释,所以他只是抿紧了唇,站在原地倔强的与萩原研二对视,不肯过去,也不肯改口。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倔强的,站在路灯底下,谁来牵都不走,一个人呆到地老天荒的一根筋的犬科动物。
比如电影忠犬八公里的那只秋田犬。
哦说起来,秋田犬就是那种外表看起来阳光温柔,其实内心倔的要死的物种,凶的时候也蛮凶的,这么一想还真跟姬野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萩原研二不合时宜的想到这一点。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他将叼着的烟取下夹在指间,反问道。
“因为知道你初来乍到,可能会融入不进来,所以佐藤和高木给你买了礼物。想要表达对你的欢迎。”
“因为知道你是sat,经常要和凶犯对峙,所以由美记得帮你也带一份平安御守,这其中包含着她希望你能平安的祝愿。”
“我也一样,我们都觉得你值得,所以才会想要送给你,自己的心意。”
“这个地方对你不友好,你感觉自己受伤了,想要逃离,但这个地方也总有对你友好的人,只要你愿意回来,就总是有人在等你的。”
“比如说,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所以答应我,在下一次想要离开之前,想想这里还有没有正在等你的人。即使决定要走,至少也要跟人好好认真告个别,而不是一声不响的离开。”
姬野凌微微侧头,听着萩原研二说的每一句话。他嘴唇张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又吞咽下去,神情显露出一丝震惊与不知所措。因为在这一刻姬野凌突然明白过来了。
——从始至终,萩原研二都比自己预想的,要在乎自己的多。
他在向萩原研二靠近的时候,对方其实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向他靠近。
而等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姬野凌本来没有打算靠这么近的,心的距离愈近,自己身份被拆穿的时候,萩原研二就会感到愈重的难受与恶心。
他被怎么厌恶都无所谓,但是他不希望萩原研二因为曾经帮助在意过一个黑暗组织的成员这件事,而对自身产生厌恶。
这是他唯独不希望发生的一件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是他太迟钝了,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个一切都是最糟糕的局面。从始至终自己就是一个迟钝的笨蛋,他以为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感情,自以为是,洋洋得意。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迟钝的对于感情一窍不通的笨蛋。
“你还在听吗?拜托给点反应好吗?”
萩原研二晃了晃指尖夹着的烟,尼古丁的气息从姬野凌面前飘过。
姬野凌在心里叹出一口气,他忽然感到一阵诡异了的,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既然已经是最坏的结局了。那就没办法了。
反正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运气。他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就好了,一切都会恢复正轨的。
姬野凌抬起眼,顺从的点了点头,神色乍然间柔和下来,似乎听进去了萩原研二刚才的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来,拉个勾。”
萩原研二冲姬野凌伸出了手。
“没,没必要了吧,这是小孩子才会做的行为。”
姬野凌看起来有点炸毛。
“要的,因为你是个小骗子。”
萩原研二点头点的很肯定,结论也下的很肯定。
姬野凌在原地怔了一下,沉默片刻后,也向前伸出了手。
两根手指勾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拉钩,上吊,说谎者,吞千针。”
二人拇指盖章的瞬间,姬野凌垂下了眼,长长睫毛覆盖下来,他的脸上划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无奈苦笑。萩原研二没有发现,他放下了手,姬野凌也收回手,走入办公室里,和萩原研二一起收拾东西。
之前凝固的气氛在这个幼稚的动作里烟消云散。
“没有落下什么吧。“
萩原研二抱着纸箱和姬野凌一起走出办公室。
“没有了。“
姬野凌摇摇头。
“还是给我吧,我的东西不用麻烦前辈的。”
萩原研二连个眼风都没丢给姬野凌,全当听不到这句话。
二人路过更衣室以及与它相连的淋浴间时,姬野凌忽然停住了脚步。
淋浴间是警视厅给经常出外勤的警察们准备的。经常奔波在案发现场,身上难免会沾染到血迹与尸臭。
“前辈,我可以在这里洗完澡再走吗?”
姬野凌伸手指了指空无一人的淋浴室。抬头,冲着萩原研二抱歉的微笑。
“现在?”
萩原研二有些诧异。反正都要离开警视厅了,回家洗澡应该更方便吧。
“嗯,身上沾染上了观察室里的气味,我不想带着这一身味道回家……”
姬野凌的神色有些淡淡的歉意,似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麻烦。
“去吧去吧,只是洗个澡而已。”
萩原研二想起了姬野凌的鼻子很灵敏这件事。如果观察室让他回想起痛苦的经历的话,他应该很厌恶那里的气味才对。
“我去给你找身换洗衣服。”
细心的他已经想到,姬野凌之后恐怕也不会愿意穿着一身满是观察室气味的衣服回家。
姬野凌迟疑一下后,没有推拒。
“麻烦了。”
哗啦啦的温热水流从头顶花洒上倾泻而下。热水冲刷过身体,姬野凌伸手摸了摸腹部的伤口,那里已经基本愈合。
热气蒸腾的白雾之间,他冲去身上的泡沫。站在隔间里拿浴巾擦干身体,点开了手机短信界面。
手机作为重点查询物品,已经被网络犯罪对策课拿过去查了一遍又一遍,但很显然他们没有找到半点异常。
这是必然的。
【这几天去了公安观察室一趟。】
发完这条短信,姬野凌拿起毛巾,开始擦湿漉漉的头发。
【?】
琴酒应该没有在执行任务,所以回复的很快。
姬野凌把他的意思理解为在询问自己既然进入了公安眼皮底下,又怎么能毫发无损不暴露身份,也不引起怀疑的出来。
【需要进去拿一些情报,现在想要的情报都拿到手了。出来是我故意让ptsd发作了,他们不敢再关押下去。不用担心,没有暴露身份。】
【知道了。】
琴酒的回复过来了,仍然是冷冰冰的,和他这个人一样。
从始至终,二人之间的交谈就简洁明确高效。
身上忽然有些冷,他站的太久了,刚才热水流过身上带来的暖意正在逐渐散去。身上被穿堂风吹的有点冷,已经是秋天了。
姬野凌收起手机,打开萩原研二送来的衣服穿好。穿完他才发现这套衣服是应该是对方放在警视厅里的备用私服。袖口稍微有些长,他把它向上挽了两折,走了出去。
倚在窗口抽烟的萩原研二,看见他出来,掐灭了烟,抬眼上下扫了一圈,笑着评价道。
“还挺合适的。”
说着,抬手帮姬野凌整理了一下没有翻出来的衣领。姬野凌没有闪躲,默默站在原地,任由萩原研二对着自己上下其手,乖的不像话。
微凉的秋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了进来,姬野凌亦步亦趋的跟在萩原研二身后。
阳光烈烈,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纠缠在一起,影子中暗藏着各自主人未付诸言语的心事。
“你知道我来警视厅的目的不是单纯因为你了。”
“我有自己的阴暗面,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该自私又贪心的靠近你的。结果还是成为现在这个局面了。”
“不过没关系,我的时间不多了,一切都会结束,回到正轨之上的。”
“在那之前,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虽然你肯定不想要也不需要。”
“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有用补偿了。”
“……”
萩原研二的影子一直都没有回复。只有姬野凌的影子在自顾自的说下去。
因为给它们在心底配音的人,压根不想去揣测另一道影子主人知道这些真相后的反应。
“去我家吗?”
萩原研二回身看向身后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的姬野凌,突然提议。
姬野凌诧异抬头,他还沉浸在影子游戏中,没有反应过来,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
“诶?”
萩原研二温和笑着再次发出邀请。
“要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吗?”
“房子不大,没有什么很好的设施,我也不是很会做饭……”
萩原研二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索性停住了嘴。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姬野凌解释。
是说,我不想让你回去看到你被公安翻成一片狼藉的房间吗,还是说,我不放心你ptsd发作完后,现在又被停职了的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好像哪一种都不太对,哪一种都不适合由他说出来,他有什么立场关心这些呢?
萩原研二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一点,他好像确实对姬野凌投入太多关注了。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普通朋友之间的范畴了。
最开始你只是注意到一个小孩,他犹犹豫豫的徘徊在人群之外,偷看你的脸色,不知道是否应该向你靠近,于是你笑了起来。
后来你偷偷观察他的次数越来越多,看他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另一面,看他游离在人群之外,找不到归宿的孤独感。
渐渐的,不知不觉间,你的大部分目光都投射在他身上了。你不想看到他露出落寞的表情,你想告诉他,他是被人在意的。
你现在欺骗自己说这是因为前辈对后辈的关照,你自己相信吗?
萩原研二内心疯狂谴责自己。
“是指同居吗?”
姬野凌已经找到了一个言简意赅,表意明确的词语。
啊不……
萩原研二刚想否认,想了想又承认道。
“对就是同居。”
他忽然想试探一下姬野凌对自己的想法。
姬野凌想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刚刚在办公室里才答应过萩原研二的事。既然他答应了,就要做到。
“好啊。”
萩原研二看着他无所谓的点点头,看起来完全没把同居这当成一件事。天光映在他的脸上淡淡,他的神色也淡淡。像是雾里的远山。
萩原研二忽然叹了一口气,是自己想多了。恐怕对姬野凌来说,同居只是意味着两个人同吃同住而已,说不定在姬野凌的认知里,之前念警校时,他和同一个寝室的人也是同居关系。
算了还是慢慢来吧。反正,
——他们之间还有着很长的时间。
在追人这方面,萩原研二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秋风乍起,卷着簌簌枯叶打着卷飘过冗长寂静的街巷。
温和的秋日暖阳里,萩原研二冲着姬野凌伸出了手。
“来吧,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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