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殿,常朝。

    皇帝刚刚升殿,便有兵部官员上书,直言五军都督府管制不利,致卫所逃兵逐年增多。屯田荒废,官吏欺压,武备废弛。长此以往,大齐危矣!

    逃兵之事,早已司空见惯。天德时对逃兵惩治十分严苛,依旧遏制不了。时常长了,皇帝就当看不见,朝廷上下自欺欺人。

    如今这项难题又抛给了新帝,一众大臣还在想,谁这么大的胆子给皇帝出难题!更有甚者,已经在想待会儿如何和稀泥,保住皇帝颜面。

    这边上奏官员刚退下,那边五军都督府的官员立刻站出来:“回禀陛下,天下承平日久,兵士地位低下,生活无望,这才造成逃兵屡禁不止。”

    这时,又有御史台的御史站了出来:“依臣看,军籍世袭、生活贫困、屡受欺压,才是逃兵屡禁不止的根本原因。卫所的屯田都进了谁的口袋?军户吃不饱肚子,求救无门,不得已才当了逃兵吧!逃兵可是要掉头的重罪。但凡有一线生机,谁能铤而走险?”

    然后,然后就“打了”起来。唇枪舌战,你来我往。谁的错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错。最后的论点集中在军户世袭是否不近人情上。

    有人说军户免赋税、有房住、有地耕,逃兵屡禁不止,是因为太|祖定下来的规矩没有维持好,有人从中谋取私利,应该彻查五军都督府。

    也有人说,卫所屯田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天下承平,中原无战事,不如放军士自由。需要时可另行招募,由徭役补充。

    更有人说,困则思变。太|祖时制定下的军政策略早已经不适应今日的大齐。一味维持不如寻求新的突破。

    吵得差不多了,皇帝发话了:“卫所屯田,意在自给自足,不花费百姓的赋税养兵戍边。卫所卫兵屯田为主,战备为辅。不过,卫所出息逐年减少,五军都督府难辞其咎,确实该查。众卿谁愿领命前往?”

    御史台右督御史站了出来,此人年近五旬,此前一直在地方任按察官,不出意外,应该在按察使官衔上致仕。

    谁成想,一朝变天,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直接官升两级,成了御史台的二把手,右督御史。

    一个查案审讯的高手,呆在御史台能有什么作为?范大人以铁面无私著称,官运虽说不上平顺,审理的大案、要案可不少,全家老小还能全须全尾,可见是个有手腕的。马上明白过来,皇帝这是有重用。等来等去,如今可算等到了。

    “臣范晟睿愿往!”范大人脊背笔直,声音洪亮,像一颗傲雪迎风的松树!

    皇帝很高兴:“好,命御史台右督御史为巡查钦差,赐天子剑,严查五军都督府侵占屯田之事。杨学理可在?锦衣卫全力听从调配。”

    锦衣卫没有指挥使,大事小情,都是杨学理这个千户说了算。皇帝信任他,皇贵妃也总爱找他。偏偏杨千户完全没有成为红人的直觉,还和以往一样,闷中带着憨气。只听皇帝的,别的不敢!

    五军都督府,既不是铁板一块,又新添了一脑门官司,已然无心恋战。偏偏皇帝打算乘胜追击,继续讨论军户的问题。

    然后,话题继续跑偏,从军户说到军官选拔。军户世袭,军官也世袭。虽说虎父无犬子,可种种证据表明,侵占卫所屯田的,大多是这些世袭军官。家家户户,盘根错节,尾大不掉。

    说起这些,文官们来劲了。连带着将京城勋贵们也拉下马。指责他们躺在祖宗的蒙荫下,吸食大齐的民脂民膏。

    勋贵们也不干呀,联手反击。指出朝中多位大臣乃是地方豪强出身,县令见了都矮半头。家中良田千顷,不知从哪里来的。恳请陛下为丢失土地的百姓做主。

    虽说是多方混战,其实根本矛盾只有一个--土地兼并。

    土地越来越集中在地方豪强手中,失去土地的百姓,要么逃离,要么服从成为佃户,要么是成为流民无家可归。

    当流民多到一定程度,也就距离起|义不远了。

    元照坐在龙椅上,觉得这些人,都是吸食着大齐的骨髓而强壮自身的伥鬼。偏偏大齐想要兴旺,又离不得他们!

    等大家伙吵得差不多了,安远侯李执明适时站了出来,禀明道:“臣请兴办武举,规范武官考核,还大齐边疆安宁。”

    这倒是个好事,只不过嘛……家中没有世袭武职的自然高兴。文官倒是一致支持,没办法,不患寡而患不均。

    文人出仕,过五关斩六将。就算亲爹是当朝首辅,也要考中进士才行。凭什么他武官,有个好爹就行!太欺负人了!

    无论是个人感情,还是为大齐国运,都是利在千秋的事情,没有理由不同意。很快皇帝便下令,命兵部拿出章程,安远侯协办。

    就在群臣一位今日的常朝就要告一段落后,皇帝又发话了:“既然兴武举,便要设武学。众卿觉得,武学开办在哪里,由谁牵头合适?”

    安远侯再次出马:“回陛下,臣以为,应兵部牵头,由五军都督府督办,在卫所设立武学。这样,不仅能物尽其用,还能为军户寻得一丝希望。”

    李家子弟,个个是妙人呀!皇帝心中高兴极了,表面做追问状:“安远侯的意思,考中武举可全家脱离军籍?”

    李执明暂短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反应过来,陛下恐怕早有此意。“科举考中秀才后可免除赋税,武举也应同样如此。”

    李执明说完,皇帝看向百官:“众卿觉得如何?”众臣先是暂短的沉默,成国公贺加文率先站出来:“臣附议。”永康伯紧随其后:“臣附议。军中世袭子弟堕落,早该整治了。”

    皇帝看向兵部尚书:“赵大人?”这位兵部尚书也是新上任的,而且还是位罕见的武职转文职官员。

    年轻时家贫,因着练武有天赋,被当地一位拳师收为弟子,习得一身本事。后来考入神策军,跟着武宗爷去过漠北。

    后来发现,自己这种不识字的小兵,连一个低等军官都捞不着,开始刻苦读书。后来不说平步青云,凭着战功,也算是改换门庭。

    再后来就是偶然的机会,帮着管理军械。后来就莫名其妙的当成了书记官,而后就调任到中军都督府,管理兵籍屯田。

    直到新帝登基,直接成了兵部尚书。

    赵靖安自己也有些糊涂,他同新帝可没有交情。谁说常年同兵部打交道,可做梦也不敢肖想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初上任,与整个兵部格格不入。兵部上到侍郎,下到笔帖式,大多进士出身。不是有同年就是有同乡,就他老哥一个是从战场上拼杀下来的。

    赵靖安今儿才明白,皇帝此举的用意,这可真是走一步看十步。将自己以及整个兵部放在擂台上,同五军都督府当面锣对面鼓的对战,皇帝喝茶看戏的同时,还能左右时局。

    赵靖安除了佩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臣附议。”

    简短干脆的常朝,破天荒延续到午时。年纪大些的,已经站不稳了。

    该办的事都办好了,皇帝很高兴,顺便让大臣们吃过午膳再各自散去。这一大上午,信息量太大,很多人脑袋都蒙了。就算在大业殿,也纷纷议论开来。

    查屯田、兴武举。样样戳在五军都督府的命脉上。心思活络的,已经在猜测,皇帝是不是在打压五军都督府,进而抬高兵部的身价呢?

    处在暴风中心的范晟睿和赵靖安,一个比一个安稳。前者铁面无私,谁搭话都不搭理。后者圆滑,挑不出错。

    众人见套不出什么话来,有的直接调转矛头,指向端国公华北溟。这位皇帝的养父兼岳父要是不知点儿什么,委实说不过气!

    华北溟也不拿捏,端着茶杯道:“我们陛下登基前是什么人?全天下的龌龊事,哪有陛下不知道的?这人年纪大了,都要修补一番,何况是一个国家!”

    新君继位不到一年,大多人还保留天德朝的习惯,总想着打压斗争。除了内耗,干啥啥不行!这都是什么风气!

    好在能站在大业殿的,都是朝中四品以上大员,也是有脑子的。抛去党争思想,思路瞬间清晰起来。

    目前来看,新帝不止打算当个明君,还准备大展拳脚,改善陈腐弊端。这是好事,只要路不走快了、不走偏了,利国利民,功在千秋。

    谁还没年轻过?谁还不是从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中走过来的?皇帝提拔了那么多实干派官员,还不明白,收拾包裹回乡去吧!

    皇帝也是人,斗智斗勇一上午,也是会累的。回到后殿,刚好遇到昌化王妃。元照反应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谁?”

    唐海上前回答说:“这位是昌化王妃。昔年同皇贵妃娘娘闹过不愉快,您可还记得?”元照想起来了,又似乎没想起来:“朕记得阿茹娜是典型的鞑靼人长相,今日看来,同我大齐女子并无区别。”

    唐海道:“昌化王妃婚后收敛了不少,同昌化郡王很是恩爱,喜欢陪着昌化郡王伺候花草,深居简出了些。”

    元照明白了,被照顾了一辈子的昌化郡王喜欢被管着。他当不了别人的主心骨,只能依附别人而活。不是衣食住行安排好,而是要有人给他拿主意,告诉他该怎么办。

    元照走进后殿,华自闲听到声音,手下忙碌,来不及抬头。“大哥下朝了,唐宁端上来吧!”

    元照一口水没喝,虽有些疲惫,依旧决定先看戏,自顾自寻了椅子做好。皇贵妃娘娘准备唱哪一出呀?

    只见唐宁端了一大托盘出来,轻手轻脚放在是皇帝身旁的桌子上,一道道介绍说:“核桃糕、核桃酥、核桃露、核桃酪、核桃碎。殿下说您上朝辛苦,特意给您准备补脑的。”

    元照很给面子,喝了口核桃露,挑了块核桃糕吃。“还行,味道不错。黏黏过来,一起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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