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二十一年,正月刚过。远在范阳的李执明上书,言他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盼长孙尽早成家,延续李家香火。请陛下赐公主早下降李家,万死不辞。

    天德帝收到奏表后,表示理解。同意婚期提前,下旨令钦天监演算吉时。将婚期定在了四月二十。

    正式婚仪在洛阳举办,而后安定公主随夫君返回易州,再举办一场小型的婚礼,告慰李家的列祖列宗。

    反正李家祖籍洛阳,安定公主在洛阳并没有公主府,暂住李家期间,就算代替远在范阳的李家儿孙尽孝了。

    天德帝的公主都是圈着养,个性都偏文静,不太会表达自己。并且,后宫和前朝,有很大一定程度上的脱节。前朝早就听到了要提前婚期的风声,后宫这是板上钉钉后才被通知。

    安定公主生母敬妃舍不得女儿提早出嫁。冲动之下想去找皇帝理论,被皇后娘娘的给拦了下来。“他先是你的君上,而后才是你的夫君。”

    天德帝金口玉言,公主们要留到二十再出嫁。其中有多少是为了女儿们着想,又有多少是体现皇家的尊贵,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大公主今年十九,婚事准备的虽说仓促,但绝对是尽心尽力。其实按照之前的流程,也是准备在明年之前,将大公主嫁出去。

    几个月,别于外人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小事。对于相依为命的母女来说,是她们最后相聚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万分珍惜。

    既然婚期无法更改,安定公主向皇帝提出了一个要求,要看赛龙舟。安定公主期盼的,就是每年端午,洛水上的龙舟大赛。虽然皇宫也会举办,怎能比上民间的热闹?

    这点儿小事,皇帝自然满口答应。为女儿提前举办一个端午节,这有何难?只不过,北地缺水,大公主再想看到热闹喧嚣的赛龙舟,不知要何时了!

    白园,香居苑,月下斋。

    华自闲书案上铺满了图纸,拉着葛明辉,左挑右选。一会儿“这个太素了。”一会儿“这个太打眼了。”

    华自闲制定基调:“既要见之难忘,又不能逾越。要用最好的料子,又不能特别的打眼。好看,但不能奢靡。”

    葛明辉不干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的姑奶奶,您就选一个吧!这些图样没一个超过你的珍珠莲花冠!你当大齐的珍珠,是地上的石头子?五千多颗大小匀称,光泽饱满的珠子满地都是?前朝珍宝不少,你那顶珍珠冠也是头一份。要不,咱们寻个新奇的样子,给安定公主打造顶前无古人的花冠如何?”

    华自闲挑出最满意的三份图样:“暂且试一试。”葛明辉如蒙大赦,抱起图样就跑:“我去见姑姑,不打扰苍梧夫人看账本了!”

    葛明辉走后,有小丫鬟来报,李家大少爷、二少爷来了。华自闲还反应了一下:“阿商和阿裔来了?”

    李阁老家,孙子辈是一起序齿的。到了玄孙辈,则分开排行。即将要娶安定公主的李周焕,是李家的长房长孙。李周商,则是二房的长孙。这两都称大少爷,幸好长房大少爷不在京城常住,要不然,这喊谁呢?

    后来,李御史夫人觉得这般重来叠去的不像话。他们这房的少爷,称呼前加个名字。就比如李周商,是商大少爷。

    这些年,李家二房,除了李言明和华令柔,生了一对儿女,其余都没再添丁。如今孩子们都大了,科举的科举、嫁娶的嫁娶。男子们在外应酬,称呼又乱了起来。

    李家这样的人家,要人品有人品,要本事有本事,儿孙都是实打实的进士出身,谁不捧着?只是可怜了李家这些小少爷,压力大得呦!

    两兄弟一起上门,可真是稀罕事。华自闲赶快道:“吩咐厨房,什么云片糕、芝麻糕、定胜糕、莲蓉糕、樱桃煎。反正又甜又好吃的赶紧都摆上来。还有喝的,荔枝膏水、紫苏饮、酸梅汤、雪泡缩皮饮、姜蜜水统统拿出来。要用冰镇上,他们不喜欢喝热茶。但茶也要备着。还有咸口的吃食也要备上一些,好吃不能占肚子。”

    华自闲待客,女客在香居苑月下斋的花厅,男客在名居苑的大书房的花厅。李家兄弟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男女之别还是主意些。

    女子的规矩就是多!

    华自闲走进花厅的时候,李周商都吃上了,明显没跟她客气。“什么风把裔二少爷吹来了?摇山居外有洪水猛兽,会吃人的!”

    李周裔自小喜欢摆弄器具,幼时是木质的,长大后升级成了铁质的。会动的小狗、会爬树的小猴子,会跑的小马。

    利用水力,没少在李家大宅修修补补。李家上下,没人说他不务正业,反倒很支持。等他长大一些,李阁老竟然在南市附近给他买了个小宅子,专门存放他的奇思妙想。现如今,李周裔新造的织布机,已经织出洛阳城最好的棉布了。

    见华自闲进来,李周商抱怨道:“阿黏,秦家好无聊!”华自闲自动理解成:“读书确实枯燥。”

    李周商表示:“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家人太死板了,跟我四叔似的,无趣!”华自闲不信:“秦家阿深很有意思呀,妙语连珠的。还有阿济、阿淮都很可爱,既有礼貌又很活泼。想必养育他们的父母,绝对不死板的人。”

    李周裔说话了:“他嫌秦家规矩多、起得早,不止要读书,还要打拳跑步。受不住这个苦!”

    李周商赶忙否认:“才不是!我们读书人,大早晨的哼哼哈哈多不文雅!”华自闲倒是赞成:“这是好事呀!阿商你将来要做官的,不知要外任到哪里去。山高路远,没个好身体怎么成!万一遇到劫道的,总要有力气跑吧。读书又不是闷在屋子里冥思苦想,还不憋成傻子了!”

    李周裔说实话了:“他呀,拳脚没有同窗好也就罢了,身子骨也没有同窗结实。强身健体又不是一蹴而就,着急没用!”

    华自闲了解:“原来是伤自尊了!我这边有手脚麻利的女镖师,要不请她们指点阿商一二?”

    正中下怀。李周商点头:“还是阿黏最好!”华自闲看向李周裔:“阿裔也一起来吧!整日闷在屋中,当心熬坏了眼睛。”

    没成想李周裔直接应允:“好呀,那就麻烦黏姐姐了!”这下轮到华自闲吃惊了:“阿裔开朗了许多。”

    李周商怪里怪气道:“他呀,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周裔倒是不扭捏:“阿黏姐,我还想学骑马,想看外面的世界。”

    这话李周商都没想到:“好事呀!阿黏可是骑术高手,阿裔你找对老师了!”华自闲同样吃惊:“阿裔,你不是最不喜欢走路吗?听说你小时候,长到三岁了还被乳母抱在怀中,放你下地你就哭。如今怎么转性了?”

    李周商补充道:“这事儿我听祖母提过。当时阿裔不爱说话也不爱动。没少惹得五婶婶掉眼泪。后来老祖和祖父实在看不下去了,硬逼着你学走路。你委屈得呦,整个李家都能听见的哭声。曾祖母最先受不住了,说李家养得起你。要不是曾祖父狠下这个心肠,阿裔你到现在还不会走呢,更别说骑马了!”

    李周裔这个半自闭儿童,能长成今日这般,李家众人没少付心血。如今他主动走出自己的小世界,李家人只有高兴。

    李周商道:“阿裔你别怕,骑马没那么难。你看我,不也骑得挺好的嘛!”李周裔完全不领情:“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祖父说了,再这般胡闹下去,送你去长安,不考中秀才,不许回家!”

    李周商还是很有信心的:“不就个秀才,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阿裔,身上要是没个功名,将来也是要交赋税、服徭役的。我要劝曾祖父送你秦家读书!”

    李周裔神情自若:“我过两日也会到秦家读书的。”李周商着急了:“阿裔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不好听的了?你可别什么都闷在心理。五叔五婶不在家,你可还有我,实在不行还有阿黏。有阿黏给你撑腰,除了紫微宫,哪里不能横着走?”

    李周裔否定道:“大少爷放心,没人欺负我。只不过我闲时想了想。我是独子,总要支撑门庭的。没有功名,我就不能施展所长。我不想总做玩乐的东西,我想修改农具、修建水渠。父亲说黄河每年都要清淤,可依旧制止不了河水泛滥。”

    李周商此刻真正理解了父亲:“阿裔长大了,我们家阿裔长大了。读书我们不急。我们家阿裔打小聪明,一定会赶上来的。”

    华自闲道:“阿裔打小算数就好,无师自通就能打算盘。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去户部也是好的。”

    李周商急了:“阿黏我们从今天开始好了,行万里路确实要有个好身板。我可不想做大齐第一个因水土不服死在外任路上的官吏!”

    华自闲瞪他:“你就不会说些吉利话?当心我去阁老夫人那里告状!”李周裔赞同道:“就是,就是!”说完还双手合在一起,虔诚道:“李周商有口无心,仙长们万不可放在心上。佛祖保佑!”

    李周商好笑:“你们还信这些?子不语……”华自闲打断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书都读不好,别给孔圣人丢人了!”

    李周商说正经事:“阿黏,学堂在讨论海运的事情。我知道你参与其中,跟我说说呗。”李周裔补充:“阿黏可有海船的图纸,我也瞧瞧。”

    秦家开了几百年书院,教书育人都刻进骨子里了。长房搬到京城后,原本是秦家子弟科考借住时指点一二,不知怎么的又开起学堂来。

    秦家大爷是名儒,指点几个学生不在话下。一来二去,相熟的人家请秦家点拨下子弟,更是不好拒绝。

    秦家在长安的学堂人不多,除了要熟人推荐、还要入了秦家人的眼,才肯收你。李周商贪玩是贪玩,功课还是拿得出手的。就是李家珠玉太多,这才显得他不那么聪明,再加人娇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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