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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额头不禁渗出涔涔汗水。李斯目光如电,寥寥数语,就把殿内乱象说的通透。
百官竟皆垂首,无人敢与之对视。
凡此等等。
方显重臣巨匠分量。
而且不少人本就心怀否侧,谁能说他们前面不是刻意而为?谁又敢说咸阳的六国贵族跟地方没有利益输送?谁又真敢去质疑李斯所说法为重的观点?
静默稍许。
李斯的声音重新响起。
“今日之议,实属刻舟求剑。”
“秦法乃大秦立国、强国根本,法之不存,必国之不存,朝令夕改,决不能容。”
“纵然时势异也,亦不能越法而行!”
“流水已逝,行舟非地。”
“秦创大业,立制于千秋万世。”
“郑国所言三府通联,姚贾所言黔首是大,竟皆为一时急政,岂能因此动摇大秦国本?田制?百官懈政,只为图一时之快,没有立足于大秦根本,如此,怎能轻易定事?”
“启禀陛下。”
“臣以为今日之议当作罢。”
“百官何时端正心思,这议政再开也不迟。”
全场静默。
所有人都面色微变。
没人能想到,李斯会提议,作废今日之议。
百官面面相觑,但没人试图开口。
眼见气氛越发凝重。
突然。
前方有话音传出。
“李廷尉,你这话欠妥。”
“今日陛下召开议政,本就为商议田政,百官正各抒己见,你却阻止田政继续,这是何居心?”
“田政乃国家大政,关乎万千人生计,岂能轻易搁置?”
“纵然有些官员没有己见,但他们也是赤心为国,李廷尉一句私斗内耗,却是把他们竟皆否定,这未免过于霸道了。”
“议田政,重在议。”
“不议又如何能察觉真知灼见?”
“启禀陛下。”
“臣认为议政当继续。”
此声犹如惊雷,让百官面露愕然。
众人惊愕万分的盯着这位形销骨立的奉常,又看了眼枯瘦冷峻的廷尉,眼皮微微一跳,莫敢在这时吱声。
殿中骤然沉寂。
隐隐弥散出一片肃杀之气。
李斯与姚贾对视,目光如秋风过林,举殿大见肃杀。
就在殿内气氛越发紧张之际。
嬴政开口了。
“百官对两人的提议有何见解?”嬴政的问话仿佛从天外而来,瞬间惊醒了惊愕的朝堂众人。
百官回过神。
众目对望,却无人敢吭声。
眼前对峙的两人,都位列朝堂九卿之列,传言李斯不久就将晋升为丞相,而姚贾也将位居廷尉之职,两人今后各掌一府,这种级别的冲突,他们哪里敢贸然站队?
殿内寂寥无声。
良久。
王绾起身道:
“议政决事,既是秦国之传统,也是秦国之法度。”
“但绝非是散漫议论。”
“田政乃大政,牵涉既广,利害且深,而百官无己见,两方重臣又相争,当下议决,未免过于仓促。”
“臣认为。”
“旬日之后,朝会再一体决之!”
王贲也起身道:
“臣也建议,旬日之后,朝会再一体决之。”
蒙武、李信等人跟着出声。
“臣建议,旬日后,再一体决之。”
越来越多官员出声。
见状。
嬴政微微额首。
冷声道:
“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等,都赞成旬日再议,且这次议政主张未明,当下议决,确实有些仓促,朕之决断:旬日内,各官署本部官吏继续议之,或酿成共识,或两分亦可。”
“旬日之后,朕一体决之!”
“散朝!”
说罢。
嬴政径直走了。
百官见状,也各自散去。
姚贾神色阴翳,也是径直离开了。
李斯眉头微皱,稍作迟疑,持着笏板离开了。
不多时。
殿内就空无一人。
在出皇城之时,突然有宦官上前,叫住了李斯,宦官低声跟李斯说了几句,李斯神色微动,转身又返回了宫殿。
不远处。
姚贾却是发现了这一幕。
不由目光一沉。
转头。
却是发现了右丞相隗状。
姚贾心头微动,微微挪步,靠近了距离。
......
偏殿。
等李斯到场的时候,殿内已经坐了几人。
进到殿内。
李斯连忙道:
“臣李斯参见陛下。”
嬴政道:
“人到齐了。”
“朕也不说废话,对这次的田政,你们是何看法,各抒己见,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王绾和王贲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王绾道:
“回陛下。”
“这次的事有些棘手。”
“今日议政的氛围也与往常不同。”
“以往议政,大臣都是各陈己见,认真议政,绝不草率从事,但这次从一开始就不对,博士学宫的人这次莫名抢先,这些博士有真才实学的并无几人,以往的高调姿态,早就惹得朝臣不满。”
“所以周青臣一发言,立即引得大臣不满。”
“不过......”
“华阜这人,性格不沉稳,久不上朝,对朝堂局面不了解,说话带着偏见,因而直接惹怒了郑国,两人在朝中争锋相对,也就从这时起,这场议政突然变成了老秦人跟原六国官吏的私斗内耗。”
“田政倒成了次要。”
“姚贾这一发言,更是将其推向顶峰。”
“其他官吏不管是非对错,直接站队到了姚贾这方,眼下朝堂原六国官吏居多,因而一下子就占据了主动,加上华阜本来措辞就有问题,直接就导致了朝堂一边倒。”
“这也导致田政之议少之又少。”
“若非李廷尉出言,这次恐怕真让他们裹挟着,把这个政令直接推行下去了。”
李斯道:
“老丞相谬赞了。”
“我也是中途察觉到的不对。”
“今天的议政一直透着一股不对劲,仿佛是有人在刻意阻拦,想把议政变成朝臣之间的私斗,进而让朝臣之间分化,以期达到削弱朝廷的目的。”
“我正是察觉到这点,所以才主动点了出来。”
“若是不加以阻止,久而久之,朝堂必定分列两派,到时党同伐异,互相间只会越发失去原则和底线,不仅不利于朝堂,反倒会加速朝廷内耗。”
“我李斯岂能任其肆意滋长?”
王贲摇了摇头道:
“不当如此。”
“现在天下一统,新老秦人之分,已然成为过去,而今朝堂原六国官吏居多,这个区分并无太多意义。”
“恐另有所图。”
“今日所议为田政。”
“新老秦人之分,这时确实能派上用场,但朝中大臣并非没明事理之人,他们一定能看出其中蹊跷,所以新老秦人之间的私斗,或许只是一个幌子。”
“挑动得逞,才是意外。”
“挑动不成,才是理所应当。”
“只是他们为何要挑起新老秦人之争?”
王绾略作沉思。
说道:
“恐怕还是在田政上。”
“诸位可别忘了,土地兼并发生在山东,而按朝中的一些想法,出身山东的臣子其实都算新秦人。”
“他们都是利益相关!”
“今天朝上发生的事,或许是有人在借此提醒。”
想到这。
王绾也不由叹道:
“当年为一统天下,满朝大臣是何等齐心,现今一统天下才过数载,满朝臣子就已是各怀心思。”
“唉。”
刚叹气完,王绾就面色一变。
连忙伏地跪首道:
“臣失言。”
“请陛下治罪。”
嬴政笑了笑,并不在意。
“无妨。”
“丞相所言,句句肺腑,有何错之?”
“朕若是连这些话都听不得,跟历史上那些昏君又有何不同?”
“诸卿大可畅所欲言。”
“朕就听着。”
“也正如丞相所言,朝中大臣甘冒如此风险,都要力推‘使黔首自实田’,其中的利益干系可想而知。”
“朕又岂敢马虎大意?”
“诸卿可趁机发散一下,给朕仔细讲讲,这些人的想法打算,让朕对他们欲行之事,有个大致判断。”
几人连忙躬身道:
“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绾沉声道:
“回陛下。”
“经过这次议政,朝中本没有其他心思的大臣,恐都会对新老秦人暗中权衡利弊了。”
“一切之始,源于田政。”
“改或者不改是目前的主要问题。”
“改田政。”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使黔首自实田。”
“只是推行这个政策,却是要僭越法度,法是大秦根本,若是轻易妄动,造成的影响难以估量,这个政策,一定程度上,是让朝廷承认土地兼并合法,这对大秦田制的践踏过于严重。”
“此举损朝廷而肥地方。”
“后患无穷。”
“但推行这个政策的确能安稳地方,等朝廷腾出手来,未必不能如郑国所言,将地方的土地兼并问题彻底根治。”
“短期来看,是利大于弊。”
“但若是执行出现偏差,恐会加速地方兼并,到时,朝廷再想插手治理就非是易事了。”
“地方也会尾大不掉!”
“若是朝廷执意改田政,这已是最好的缓和之策。”
闻言。
李斯和王贲蹙眉。
他们并不看好推行这个政策。
这时。
嬴政双眼微阖。
冷声道:
“若是朕不改田政,坚决执行现有田制呢?”
“地方若是生乱,朕就派兵平乱。”
“一地乱,朕平一地。”
“山东尽乱!”
“那朕就再扫一遍天下!!!”
“诸卿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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