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刚进了十二月,一场便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不过一夜,雪就没过了脚踝,入目皆是银装素裹的景象。

    萧然早已换上了冬装,内里一袭流彩暗花云锦裙,外面裹上厚厚的白狐毛皮做成的软毛织锦披风,手中还握着一个手炉。

    手炉外面同样包裹了一层雪白的白狐毛皮。

    这是前些时日文卿送来的,他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张上好的白狐皮,想起萧然畏寒,便先紧着萧然做了一件披风,剩下的也没有浪费,做了一个精致保暖的手炉给萧然送了来。

    萧将军长年驻守边关,这些好皮子自是没少猎,萧家也最不缺这些,可文卿送的这一整张白狐皮却也不是寻常之物,这种白狐生于雪山之巅,生性胆小谨慎,要猎上一只属实不易。

    披风和手炉一送到,萧然就爱不释手,披风倒也罢,手炉恨不得是走哪带哪。

    眼下,由着澄秋给自己带上暖耳,穿戴整齐后,屋里的小丫头打开了门,一阵带着寒意的凉风扑面而来。

    门外是撑着伞的重夏,见小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油纸伞罩于头顶,挡去了飘飘扬而下的风雪。

    庭院里的雪早已被打扫干净,可当萧然走到庭院里时,重夏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小姐,小心地滑。”

    澄秋则在一旁牢牢的搀扶着萧然。

    看着俩丫头紧张的样子,萧然不禁哑然失笑,寒风中,少女红通通的鼻头和脸颊显得那样生动。

    不多时,三人到了萧夫人的院前。

    前些时日萧将军来信,信中说漠楚国又有异动,以防万一,他得继续驻守在边境,今年新年又只能母子三人一起过。

    萧夫人难掩失望,却只能毫无怨言。

    萧然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算上今年,她已三年没有见过父亲。

    可她知道,这是萧家的使命,身为萧家女儿,她必须学会像母亲那样不说一句怨言。

    一场大雪落下,萧夫人身子又有些不爽利,萧将军从遥远的边境寄来了些珍贵的药材,萧夫人服了几剂,但仍未见效。

    萧铮日日不落的习武,一日都不得闲,萧然无事时便来母亲院里陪着母亲解闷。

    进了院里,有眼尖的小丫头见了小姐,便赶忙上前迎接。

    重夏收了伞,抖了抖上面的雪,将伞递给了一旁的小丫头。

    这边,萧然也推门进了母亲的房间。

    身上带着寒意,萧然在外间停了片刻,等身上暖过来了才脱掉披风来到母亲榻前。

    萧母靠坐在榻上,头上戴着抹额,手中拿着本账本,正算着萧府这月的开支。

    见萧然来了,宠溺的笑道:“然儿快来,母亲今日教你算账。”

    “好啊。”萧然也笑道,上前依偎在母亲身旁。

    萧母拿起萧然仍有些冰凉的双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萧然撒娇的蹭了蹭母亲的脖颈。

    一旁伺候的竹清抿嘴笑了,随即眼眶有些湿润,小姐只有在夫人面前才像个小姑娘的样子,平□□着自己事事独立的样子叫人看着就心疼。

    冬日白昼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温暖的时光就已经过去。

    时间一日一日的走着,很快就到了新年这天。

    按照惯例,圣上会在宫中设宴,先是在保和殿设宴赏赐诸位大臣,接见外藩。稍晚些,还会在乾清宫与后宫各位娘娘,皇亲国戚等举行家宴。

    萧家地位超然,本该出席保和殿的宴会,但萧将军不在府中,萧夫人便由着这个由头婉拒。她一介妇人,萧铮尚且年幼,与其与那些心思深沉的大臣周旋,倒不如母子几人在府中好好团圆来的舒心。

    一大早,萧然穿戴打扮好后径直去了母亲的院里。

    府中虽人丁稀少,但家丁们早早的就挂上了灯笼和门联,府内红彤彤的一片,看上去十分喜庆。

    一路走来,府内的下人微笑着与萧然行礼问好,萧然便也笑着回应。

    萧府虽为武将世家,但对待府中的下人却十分宽厚,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即使是最下等的粗使丫头也敢在主人家面前说上几句话。

    脚步不停,萧然喜气洋洋的来了母亲的院里。

    一进院子,就看见萧铮挺拔的身影,他正与木柯一起站在门前走廊拐角处,木柯小声说着什么,萧铮神情严肃的听着。

    “阿铮。”萧然出声唤道。

    临近年关时,府内府外总是十分繁忙,萧铮忙着练武习字,萧然则与母亲打下手,虽在同一屋檐下,但萧然已有些时日没和阿弟坐在一处。

    此时乍然一见萧铮,萧然才忽觉阿弟又长高了不少。

    身材挺拔,背部挺阔,隐隐的竟有了父亲的模样。

    “阿姐。”萧铮回过头来。

    略沉的脸色完全被笑容取代,少年坚毅的棱角充满柔情,这哪是外界盛传的不苟言笑的萧家公子,分明就是阳光开朗的少年郎。

    萧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心中感慨抛于脑后,朝着走廊而去。

    萧铮回头与木柯低声交待了一句,木柯点头退去。

    萧铮迎上朝他走来的阿姐,然后两人一起进了母亲的房门。

    萧夫人也起了个大早,唤来几位管事好好交代了一番,将所有事情交代的差不多时,萧然和萧铮走了进来。

    “娘。”萧然撒娇的对着萧夫人喊道。

    “哎,然儿,铮儿,快过来坐!”萧夫人喜笑颜开,冲着刚进门的姐弟俩说道。

    萧然便率先冲到母亲身旁,抱着母亲的手臂,依偎在母亲身边甜甜的笑了起来。

    萧铮好笑的看着孩子气的阿姐,缓步走了过来。

    几位管家对着小姐和公子行礼。

    “就是这些了,安排妥当后你们便可自行回家团聚了。”萧夫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是,多谢夫人。”几位管家话语染上了欣喜,再次行礼后告退。

    萧夫人看着坐于自己左右的儿女,摸摸女儿的脸,又摸摸儿子的脸,笑容中满是欣慰。

    她以妇人之身撑着整个将军府,一双儿女就是她最大的依靠。

    萧然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笸萝里的针线上,想起前些时日托人寄给爹爹的衣物,向母亲问道:“娘,你近日收到爹爹的书信了吗,信中可说有没有收到了你做的衣衫和我做的香囊?”

    萧母摇头,叹气道:“路途遥远,书信来回至少要数月,只是算着时间理应是送到了。”

    萧然听闻有些失望,爹爹最是疼她,她做成了第一个锦囊后就连忙让重夏送去了灵台寺请大师开了光,一心想着送到爹爹手上,让她这渺小而虔诚的心意被上天听到,能够保佑爹爹顺利平安。

    可等了这样久还没听见回音,她难免有些失落。

    “阿姐何时绣了香囊?这第一个给爹爹我没意见,可这第二个可是被我提前定下了,阿姐可不能偏心至此,独独把亲阿弟给忘了。”

    萧铮带着不满和埋怨的声音传来,皱着脸,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噗呲”萧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第二个阿姐一定送给你。”

    像哄小孩子一样,萧然轻声哄着满脸委屈的阿弟。

    得了阿姐的承诺,见阿姐又展开了笑颜,萧铮一扫失落,跟着笑了起来。

    萧然心中打着小算盘,第一个既然已许诺送给阿弟,那第三个就送给文卿。只是,大越国女子多向男子赠香囊以表心意,她直接送给文卿会不会过于明显?要不要寻个由头呢?可寻什么由头呢?

    萧然拿不定主意,心一横,索性决定直接送给文卿得了,她不是单纯无知的少女,她能感到文卿对她的心意。

    要不,就由她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打定主意,解了这桩烦心事后,萧然又笑盈盈的和母亲阿弟一起享受着久违的闲暇时光。

    还未到正午,一位满脸笑意,衣着得体的公公来到了萧府。

    萧夫人领着一双儿女前去迎接,那公公慈眉善目,是个眼熟的面孔,显然也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

    萧夫人吩咐下人端茶倒水,可公公却没有打算多留,只告诉萧夫人要领着儿女去乾清宫赴宴。

    萧然在一旁听着,心下有些吃惊,乾清宫筵宴向来是圣上的家宴,怎的就要邀请她们前去呢。

    萧夫人也有些疑惑,心里还有些抗拒,只是她不敢表露丝毫出来。

    可那公公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准确的捕捉到了萧夫人的想法,随即笑盈盈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萧夫人,圣上感念萧将军上阵杀敌保大越国平安之功劳,念及其家眷在府中孤苦伶仃特许赴家宴之殊荣,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啊。”

    萧夫人心领神会,萧家兵权在握,她们虽想处处低调,可到底也是身不由己。圣上倚重萧家,可也忌惮萧家,这份忌惮不管她们多么低调都不会消失。只要兵权掌握在萧家手中一天,圣上就不会彻底放心一天。

    同样,只要兵权仍在萧家手上,圣上就不敢动她们一根毫毛。

    现在明知萧家母子三人不喜这种场合,却还是要让她们前去赴宴。于外人看来,这是天大的殊荣,是君臣和睦,可于萧家,于萧将军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敲打?

    只要他想,萧家家眷就会被他握于掌心。

    萧夫人不被察觉的勾起一丝冷笑,她知自己夫君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萧家一心护着的只有大越国的百姓。

    既然如此,何不给那人一个心安?

    萧夫人迅速扬起笑容,好像自己真得了莫大的荣宠,连声应好,并随带表示对圣上心系萧家的感恩。

    公公满意的笑了,又嘱咐了些进宫需要注意的事宜后,就要告辞。

    萧夫人命下人拿来丰厚的赏钱,公公连声推辞,最终推辞不过,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在了自己的衣袖中。他笑容更盛,恭敬的向萧夫人及萧然萧铮行礼后告辞。

    公公走后,萧夫人摸了摸萧然的脸,柔声说道:“然儿抓紧打扮一番,稍后随娘一起进宫。”

    “是。”萧然应道,领着澄秋和重夏匆匆回了自己院中。

    “娘,孩儿也先行离开了。”萧铮对萧夫人道。

    “好,铮儿也先回去好生准备准备。”萧夫人温柔道。

    萧铮迈步要走,却忽然停下脚,有些迟疑,萧夫人疑惑看去,却忽然被萧铮揽入怀中。

    “娘,你别担心,若有什么意外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阿姐的。”

    “好,好,娘信你。”萧夫人哽咽道,在无人看见时,悄悄湿了眼眶。

    不知不觉间,铮儿竟已经长大,怀抱已经如此宽厚温暖。

    她的孩子,她从小心肝一样看着护着长大的孩子,如何舍得让他步自己夫君的后尘,这无疑于拿刀血淋淋的剜她的心啊。

    她不是信命的人,可也不得不屈服于这似乎被命运安排好的一切。

    申时不到,萧夫人领着儿女来到了宫中。

    红墙灰瓦,高耸的红墙将天空圈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块。

    来往穿梭的宫女太监们垂头耷眼,一举一动井然有序。

    筵宴时间还未到,萧夫人便受正得盛宠的薛贵妃邀请,带着萧然前往贵妃居住的永和宫小叙。

    萧铮不便出入后宫,索性去寻了太子。

    贵妃早早的派了身边得力的公公前来接应,那公公年纪不大,面上生的十分白净,穿戴也与宫中众人截然不同,衣衫乍一看并无不同,可仔细看下来就会发现,那衣衫布料十分柔顺有光泽,衣摆自然下垂,走动间有暗丝在其上浮动。

    这位公公在前面带着路,不时向萧夫人和萧然介绍着沿途经过的景致,言语间是十足的谄媚。

    一路上遇见的所有宫女太监,远远的看见了这位贵妃身边的得力公公就赶紧行礼。对于由他亲自带路的萧夫人与萧然两人只会更加的恭敬。

    萧夫人为人和善,对着宫内这些人也十分宽厚,只是还不待她出声让这些人起身,身前的那位公公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待人慌忙离开后,又转身谄媚的向萧夫人笑了起来,“萧夫人,萧大小姐,请跟奴婢这边来。”

    萧然对这公公欺下奉上的态度十分不满,看向身边的母亲,却见母亲依旧带着得体适宜的浅笑,好像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一切。

    “有劳公公带路了。”萧夫人温和道。

    “夫人言重,这些都是奴婢份内之事,夫人注意脚下。”

    公公谄媚的声音再次响起,萧然却懒得再看他。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接着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萧夫人目不斜视,轻轻拍了拍萧然的手。

    萧然放下心,收起自己的情绪,不再暗中打量,凝神跟着母亲向前走去。

    萧然觉得这是自己走过最长的路,这种长不是距离上的长,而是心灵上的怠倦与不耐。

    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红墙,路边恭敬行礼的好似一模一样的脸庞,拐过一个又一个弯,跨过一道又一道门,分明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人,可却听不见一点人的声音。

    就好想是一个华美奢侈的笼子,用极致的华美压抑的所有人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萧然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前一刻,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萧夫人,萧大小姐,咱们到了。”

    萧然从没像这一刻觉得那公公的声音如此动听,霎那间,一大股空气涌进她的身体,萧然猛的呼吸一口,感觉自己再次活了过来。

    她悄悄握了握自己的手心,才发现上面竟已浮上了一层黏腻腻的汗。

    萧然抬头看去,巨大的,写着“永和宫”的牌匾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萧夫人,萧大小姐,贵妃娘娘早早的就盼着两位能来永和宫小坐,娘娘还时常念叨着对夫人感到十分亲切,要不是夫人平日里喜清净,我们娘娘怕是恨不得日日与夫人说说知心话呢。眼下好不容易到了永和宫,两位快快请进吧。”

    公公在一旁真情实感的说着,好似他就是坐于深宫中的贵妃娘娘一样。

    “公公言重,劳贵妃娘娘如此记挂实在是我们的福气。”萧夫人客套道,对他刚刚说的贵妃娘娘望时常与她叙话绝口不提。

    那公公也是人精,显然听出了萧夫人对话外之音,但他依旧满脸笑意,转而连声邀请萧夫人和萧然进贵妃宫中。

    不远处的小宫女见几人进来,连忙进屋内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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