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瓷瓶一瞬间光芒大盛,眨眼间再次变得微弱,可是细腻白净的瓶身温度却骤然升高,莲生一时不察,瓷瓶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脆响,瓷瓶四分五裂。

    散落开来的瓷片间,一截莹白的指骨置身其中。

    指骨十分纤细,看上去是女子的小指骨。

    莲生大惊,忙要弯身将指骨捡起,可弯下腰的瞬间,指骨诡异的开始发着光。

    接着,一股怪力将莲生狠狠弹开,莲生反应不及,猛然向后倒去,幸好阿善眼疾手快,迅速移到莲生身后一把扶住了他。

    莲生有些踉跄,在阿善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两人盯着发着光的指骨,神情紧张又疑惑。

    那指骨究竟有什么怪异之处?

    光芒渐渐变弱,直至消散,接着一抹转瞬即逝的金光,金光也消散后,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皎白的衣衫遮住了双脚,轻柔的布料在微风中随风摇曳,三千青丝只用一根银白的素簪简单的挽住,鬓垂双颈,未成云鬓也怜人。

    她转过身来,正对着回头看来的长风,和一旁站立的阿善与莲生。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双蛾颦翠眉,月光落在她身上,也失了光辉。

    阿善第一次知道原来凡人也可以生的这样好看,哪怕比起九天之上的神仙也毫不逊色。

    这神仙一样的人盈盈的目光略过阿善和莲生,落在了长风身上。

    骤急的雨滴落在了娇柔却坚韧挺立的花朵上,眼泪蓄满眼眶,然后止不住的落下。

    “文卿…”

    阿善听见美人哽咽道,声音带着颤,像无力阻挡暴雨的娇弱花朵。

    长风身躯一震,茫然又震惊的看向眼前人。

    “文卿,我是阿然啊!”

    长风的心骤然一痛,他感到她滚烫的眼泪直直的落在了他的心窝,痛的心脏忍不住的抽搐蜷缩。

    “阿然…阿然…”长风喃喃道。

    “我不是文卿,我是…长风…我是长风…长风…阿然…”

    听见了文卿的话语,阿然眼泪落的更猛,她的眼睛大而圆润,为极美的容颜添上几分娇憨之感。可她不是娇惯出来的白花,她是绽放玉英之下坚韧的藤蔓。

    小小池塘里蓄满了池水,平静的水面不知为何泛起了层层涟漪。

    阿然泪眼朦胧,声音却十分坚定:“不,你是文卿,你也是长风,只有你,一直都是你。”

    长风愣怔的看着一脸坚定的阿然,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踉跄着摔坐在地上,他再也站不稳了。

    而那个自称阿然的姑娘,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她的眼泪像断了线了珍珠,明亮的眼眸里全是悲伤。

    他抬起手,想擦掉那脸上的泪珠,别哭,阿…然。

    逝去的记忆开始猛烈的袭击他,他看见阿然迈步焦急的向他走来,那张脸越来越熟悉,最后和记忆深处的姑娘开始重合。

    阿然身上闪着莹光,光芒笼罩住了呆呆跌坐在地上的长风,和一旁静观其变的莲生与阿善。

    世界开始扭曲旋转。

    长风眼前一阵发黑,莹白的光落在他身上,好似在轻柔的抚摸着他。

    记忆回笼,长风,不,文卿热泪盈眶。

    阿然,我的阿然,我心尖上的姑娘,我怎么舍得忘记你。

    世间术法千千万,许多是阿善可能究极一生也不会听说或遇见。

    阿善从不知有这样一种术法,可以将施法人的记忆展现在她想展现的人的面前。

    阿善不知那个所谓阿然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若是想唤起长风的记忆,大可只展现给长风一个人看,为何要让她和莲生也参与进来。

    阿善终究不是人,她有点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总之,记忆的画卷慢慢的无可抗拒的同样在她和莲生面前呈现,阿善看见了那个雨中撑着油纸伞走过庭院的小姑娘。

    这里是威名远扬的镇国大将军萧将军的府邸。

    夏日的雨总是来的急促而猛烈。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下,溅起阵阵水花。

    诺大的府邸中人丁并不是很多。除去镇守边关的萧将军外,府中真正的主人就只有年纪尚轻的萧夫人,及其膝下一双不过十二周岁的双生儿女。

    此时,是萧老将军去世的第三年,是萧将军正式接任父亲职位与职责的第三年,也是十二岁的萧然与萧铮未曾与父亲见面的第二年。

    今日的雨来的罕见,京城内已多年未曾见过这样大的雨了。

    在往萧家小公子萧铮书房必经的某一庭院里,一素裙少女撑着把油纸伞快步走进庭院。

    雨水打湿衣角,可少女却不曾放慢脚步。

    “小姐,外面雨大,我们从走廊上过吧!”她身旁看上去与她同岁的丫头正同样撑着把油纸伞,努力跟上小姐的步伐,忧心又焦急的劝说着。

    “澄秋,来不及了,我得再快一点,要不然文卿哥哥就要走了。”少女微微喘着气,同样有些焦急。

    “小姐,今日雨大,文公子不便出行,夫人定会留他在府中用饭的。”

    澄秋急忙解释道。

    “倒是小姐你,这样不当心自己的身子,若是感染了风寒,可平白要叫夫人担心了。”小丫头澄秋苦口婆心劝着自家小姐。

    小姐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夫人一直教导她们这些贴身服侍小姐的丫头要多劝着点小姐。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伞面上,叫人疑心是不是下一刻伞就被这大雨掀翻了去。

    看了眼小姐的脚,鞋子已被雨水打湿,若是小姐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夏季不若冬季,一不小心染上了风寒最是折磨人。

    思及此,澄秋再次苦口婆心的劝着小姐。

    好在,小姐性情最是讲理随和,见澄秋说的有道理,俏生生的说道:“那我们从走廊过吧。”

    澄秋大喜过望,连忙跟着小姐往走廊走去。

    收起伞,少女的容颜便显露出来。

    五官精致小巧,一双杏仁般的圆眼带上了雨水中的潮气,变得湿漉漉的,平白的惹人怜爱。

    她便是萧家的嫡长小姐,也是萧家唯一的小姐,萧然。

    萧然看了眼自己湿透的鞋子,不再过多理会,继续匆匆的向弟弟萧铮的书房走去。

    她的院子与弟弟的院子离得并不远,只是她自己心急,忍不住抄近路从庭院中走。

    “小姐一提到文公子就变得与平时不一样了。”身旁澄秋小声的打趣她道。

    澄秋和重夏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丫头,以后是要做她的陪嫁丫头的,情谊自是非同一般。

    她从小宠着这俩丫头,在她面前俩人便大胆一些,不过萧然知道,这俩小丫头也是一直真心为她好。

    萧然偷偷抿嘴笑了,澄秋说的没错,每次一想到文卿她就失了平日里端庄淡然的模样。

    不过也怨不得她,正是情窦初开的模样,小姑娘在心上人面前总归是不一样的。

    再说,她已有数十日未见文卿,心急一些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澄秋和重夏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虽有时忍不住打趣小姐,但私心里都极是希望小姐能够过得好的。

    文公子年长小姐两岁,是当今文官之首文丞相的嫡长公子,温润如玉,见识不凡,作得一手好文章,当朝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公子无出其右。

    且文萧两家世代往来,关系是极好的。文公子自幼与小姐和小少爷一起长大,与小少爷私交甚笃,对小姐也与旁人不同。

    若文萧两家真能喜结连理,那无疑是喜上加喜,亲上加亲,真是再好不过了。而且文公子相貌不俗,与自家小姐站在一起任谁见了不得夸上一句天造地设。

    萧然自是不知道澄秋脑瓜子里在想着什么古灵精怪的想法,沿着长廊,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弟弟萧铮的听风阁前。

    爹爹常年驻守边关,无诏不得入京,便给一双儿女的住处提名为听风阁与听雨阁,这样,当边关的风拂面或雨滴落于肩时,就像儿女常伴自己身边。

    这是一个父亲对子女的爱,是相隔千里的牵挂与思念。

    萧然与萧铮在听风阁与听雨阁中长大,在一砖一瓦,在父亲的庇护下出落成意气风发的少年和亭亭玉立的少女。

    萧然撑着伞,身后跟着贴心丫头澄秋,一脚迈进了听风阁庭院内,直冲书房而去。

    书房门口站着萧铮的贴身小厮木柯,见了萧然忙迎了过来。

    “小姐,您怎来得如此匆忙?”看了眼萧然打湿的鞋袜和裙角,赶忙移开视线,焦急的说道:“不若来少爷的房里好生整理一下,让澄秋姑娘为您取套干净的衣衫鞋袜,莫染上了风寒才是!”

    木柯是萧将军亲手挑选训练一番之后指派给萧铮的人,武力高强,沉默寡言,比萧家姐弟稍长几岁,却是少有的沉稳性子。

    他既是萧铮的贴身小厮又是萧铮的贴身侍卫,平日里最得萧铮的信任,连萧夫人和萧然对他也存了几分敬重。

    眼下萧然听了木柯的话,再加上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不仅有些犹豫。

    她想早点见到文卿,可看着自己一路风雨里走来的狼狈模样,这样见文卿总不太好。

    她有些苦恼的咬了下嘴唇,最终才有些不甘心的嘱咐道:“那我去阿铮房里收拾一下,若是文卿哥哥等会打算离开的话,麻烦木柯你帮我拦一下,就说…”萧然思索了一下,“就说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好的,小姐。”木柯也不问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和文公子说,直接答应了下来。

    “多谢了,木柯。”萧然宛然一笑,道谢道。

    “小姐客气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让澄秋回听雨阁为她取干净的衣衫,萧然进了萧铮的房间里等候。

    听风阁与听雨阁本就挨得近,再加上澄秋知道自家小姐的迫切心情,不一会就走了一个来回。

    萧然在屋内换衣衫时,另一边书房的门被打开。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从中前后走出。

    率先出来的一人着墨色长袍,浓重的色彩压不住少年郎身上独有的勃勃朝气,长相与萧然有四五分相像,只不过眉眼间带着锋利,为俊朗的五官添上几分英气。

    身材高挑结实,虽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但显然是个练家子,不说话时竟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威慑力。

    这便是萧然的双生胞弟,萧家这代的接班人,萧铮。

    紧跟在他的身后,是一袭月白长袍,着此长袍的是气度不输萧铮的翩翩如玉般的公子。

    不同萧铮带些凌厉的相貌,这人面上白净,剑眉星目,眉眼间带着一抹温润,举手投足间尽是文人的风雅气度,却丝毫不会显得拘泥呆板。

    他不笑时,却也让人平白的生出好感,忍不住与之亲近。

    他就像是阳春二月里的拂面春风,可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察觉到那春风下暗藏的锋芒。

    这人便是当今丞相嫡长子,萧然心心念念的人,文卿。

    一个将门虎子,天资非凡,一个丞相之子,惊才绝艳。

    二人走在一起时,不知有多少人嫉妒感叹,却也只能暗地里羡慕萧文两家后继有人。

    走出书房门,文卿看着这般大的雨也一时犯了忧愁。

    他此番是突然造访,本就没打算多留,因此只让小厮在将军府门前等候,可眼下这雨来得实在是突然。

    萧铮同样抬头看了眼天,对文卿道:“文卿兄,雨势这般大,你且留在府中用饭吧。”

    文卿苦笑摇头:“从宫中出来许久,还没有回府告知母亲,我再不回去她怕是要担心了。”

    文卿和萧铮一年前双双被选为太子伴读,前些时日圣上考察太子经书策论,太子回答的一塌糊涂,圣上一怒之下将太子禁足东宫半月之久,连带着迁怒到文卿和萧铮身上,两人一起在东宫陪伴太子,直到今日才从宫中出来。

    文卿和萧铮一起商量日后如何教授太子的问题,索性先来了萧府。

    可没人知道,他心里藏了私心,许多日未见,不知阿然最近如何。

    可来了这样久也不见阿然的身影,文卿也不好主动过问,只好打算等天气好的时候再次登门拜访。

    “等拜访了萧伯母后我便先行回府了,等日后天气放晴,我再来拜访。”

    萧铮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头同意。

    可还不等文卿迈出脚,便听一旁的木柯挽留道:“文公子,还请稍后,小姐在少爷房中等着您,说是有事情要告知您。”

    闻言,萧铮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头,阿姐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他说,只能和文卿说的吗?想起阿姐和文卿这些年似乎越走越近,萧铮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而一旁的文卿则不被察觉的舒展开了眉头,眼里的阴霾一扫而散,笑容变得热烈起来:“阿然有事和我说,我自是要在这里等着她的。”

    萧铮看着此刻又忽然不急着回府的文卿,看着他快要笑开花的脸,心里更不是滋味,竟莫名的有一种羊入虎穴的错觉。

    他暗自摇了摇头,心中责怪自己思虑过多,他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文卿比两人年长两岁,心性又比同龄人成熟,这些年帮他和阿姐良多,怎的自己就无端的把他想成虎穴呢,真是不该,不该。

    刚刚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不远处,萧然,他的阿姐正款步走来。

    嫩黄的衣衫将她衬的娇俏可人,脸上带着笑,竟将身旁的景色都比了下去。

    他的阿姐无论怎样看都是世上最好看的。萧铮心中骄傲的想,在父母长姐面前,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阿姐!”萧铮迎了上去,语气带着欣喜。

    “阿铮!你这些天过的可还好,圣上有没有再次处罚你?”萧然担心的问着迎上来的阿弟。

    “阿然别担心,阿铮这些天一切都好。”

    还不待萧铮回答,身旁一道声音已经率先替他说道。

    萧铮看着不知何时也来到阿姐面前的文卿,心中又划过一丝不悦。

    阿姐在问他,怎的文卿回答的那样积极?

    萧铮莫名的有些不悦。

    可这边,萧然早已移开了看着自家傻弟弟身上的目光,视线落在了文卿身上。

    带上了几分不易被察觉的羞涩,与文卿温柔的眼神相对。

    “文卿哥哥,”萧然柔柔的唤了声,“你这些天可还好?”

    “我一切都好,让阿然担心了。”文卿声音也放得温柔。

    萧然微微红了脸,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铮看看阿姐,又看看莫名笑得温柔儒雅的文卿,摸不着头脑,这两人平时在他面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还有,萧铮有些不满的看向文卿,他阿姐可没有说过担心他,只不过出于这些年的交情问候一句而已,他怎就这样顺着杆子往上爬呢。

    萧然不看自家弟弟一眼,只顾着和文卿说话:“阿铮不懂事,想必文卿哥哥这些天没少照顾他,我在这里先代阿铮谢过文卿哥哥了。”

    “阿铮生性率真,也帮了我不少,阿然不必如此客气。”

    萧铮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眉头皱了又皱。

    文卿是帮了他不少,可他也没少帮文卿啊,再说他又不是鲁莽之辈,怎的阿姐这样对文卿说呢?

    越想越怪异,可却始终摸不着头脑。

    不愿再看文卿文绉绉的样子,萧铮索性出言打断:“阿姐,你有什么事要和文卿兄说?与我说吧,文卿兄急着回家跟文伯母报平安,你与我说,我肯定能帮你解决的。”

    萧铮自信满满,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了。

    “这…”萧然眼神游移,她本就是为了见文卿一面随口一说而已,哪里有什么事情要请文卿帮忙的?

    萧铮眼巴巴的看着她,萧然脑筋一转,“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院里的那盆莲花这些天眼看着就要凋谢了,我想着问问文卿哥哥有没有什么办法。”

    莲花?萧铮想来不关心这些花花草草,眼下竟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来。

    “前些时日我母亲得了几盆睡莲,花期极长且开的煞是好看,不如我哪天给阿然送些来,养在你的院里,夏日里看着也好消暑解闷。”

    不待萧铮想好办法,文卿兀自说道。

    “如此再好不过,只是恐怕要让文伯母割爱了…”萧然有些犹豫。

    “无妨,如是知道是送给阿然的,母亲定会极愿意的。”

    两人彻底忽略了萧铮,自顾自的说着。

    眼见着把莲花聊了个遍,还要往其他话题上继续,萧铮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

    一旁的木柯目睹了全过程,对尚蒙在鼓里,未察觉任何一样的少爷投去可怜的眼神。

    终于,萧铮忍无可忍,“文卿兄,眼见雨势越来越大,想必文伯母在府中等你等的着急了,不如…”不如你赶紧回自己府中去。萧铮铁青着脸咽下了后面一句话,文卿如此聪明,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文卿轻笑一声,“阿铮说的不错,母亲想必已在府中等待多时,阿然,我便先告辞了。”

    “那我送你!”萧然急忙说道。

    萧铮咬着牙,“我也去送你。”

    文卿听出了萧铮的咬牙切齿,识相的说道:“雨大,你们便且留步吧。今日实在匆忙,我改天再来拜访萧伯母,还望阿铮转告伯母,请伯母见谅。”

    说罢,又看向萧然:“阿然,我改日给你把睡莲送来。”

    “有劳文卿哥哥了。”萧然娇羞回道。

    一旁,萧铮的目光像箭一样要把他刺穿,他与萧然是双生子,感情自是不一般。

    再加上这些年萧伯母身体抱恙,萧然作为长姐时常承担起教导幼弟的责任,而萧铮自幼习武,更是理所当然的把身体较弱的阿姐护在自己羽翼下。

    所以萧铮既敬长姐,又处处保护长姐。

    这是最特殊的,没有任何人能破坏的手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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