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两人熄灯休息。

    莲生穿着里衣躺在被子里,阿善则变成小蛇盘在他的胸口,两人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就这样各自进入梦乡。

    夜极深,阿善被一阵动静吵醒。

    睁眼一看,是莲生。

    莲生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浑身起了一层薄汗,眉毛紧紧皱着,口中不断嘟囔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阿善凑近了仔细听,发现莲生嘴里不停叫着“良生兄”,一会又变成了“对不住”,也不知道再向谁道歉,只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见莲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阿善不禁有些着急,“莲生!莲生!你快醒醒!”

    不起作用,眼见更多的汗顺着莲生的额头流下来,阿善心里一发狠,“啪”的一尾巴打在了莲生的脸上。

    莲生安静了下来,但还是紧闭着双眼,阿善又狠了狠心,加重了力道,再次一尾巴抽了上去。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莲生猛然从梦里惊醒!

    摸摸自己满头的汗,又摸了摸自己有些刺痛的脸颊,莲生一时有些惘然。

    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混身青灰的张良生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他,还不待他走近,旁边突然出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跪在他的脚边,苦苦哀求着:“公子,给我点吃的吧,孩子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莲生掏遍了全身,没有半点食物,他想要搀扶起妇人,可那妇人一抬头,赫然是和张良生如出一辙的青灰脸庞。这时,妇人怀里的孩子也露了出来,一双眼睛死死睁着,可脸色却是一样的青灰,那孩子分明是个死孩子!

    一瞬间,莲生将两人认了出来,不远处的张良生冷冷的看着他,好似在说,看,你又害死了人。

    莲生的脑子像是要炸裂开来,他只能无意识的不停道歉。

    可就在这时,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将他从噩梦中一把拉了出来。

    莲生茫然的睁着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阿善又变回人身,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莲生身上,她神色有些焦急:“莲生,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妖袭击你了?”

    莲生渐渐回过了神,意识到阿善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身上,莲生莫名的感到一些不自然。“阿善,你先下来。”

    阿善不理他,只焦急的问他刚才怎么了。

    莲生无奈,只好说道:“你下来我再告诉你。”

    听见莲生这样说,阿善便乖乖从莲生身上下来,坐在了莲生的旁边。

    莲生也坐起身。

    “我没事,我刚刚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莲生安慰阿善道。

    “什么是噩梦?”阿善不解。

    “噩梦就是睡着的时候看见的一些不好的东西,但那些东西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在睡觉的时候无意识幻想出来的。”莲生耐心解释道。

    “所有人都会做噩梦吗?”阿善继续问道。

    “不,不是所有人,但大部分人都会,而且有的时候人不止会做噩梦,还会做美梦,就是那些发生好事的梦。”

    “我为什么不会做梦?”

    莲生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可能妖都不会做梦吧,阿善,不会做梦是一件好事,说明你对许多事情都没有期待,也没有恐惧和悔恨,我希望你一直都不会做梦。”

    阿善沉思着莲生的话。

    她还是希望自己会做梦,她还不能明白梦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在梦里可以看见自己的期待,自己的遗憾,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她希望在熟睡后,可以看见一个有颜色的世界。

    莲生又愣怔了一会,刚刚的梦境在他脑海里依然挥之不去。

    彻底没了睡意,索性起了身,从包袱里拿出地图,仔细研究后面的路到底该如何走。

    京城在大越国的中心,而他的目的地漠城则在大越国最北端,如今两人连一半路程都没有走到,已经在路上耽误了太长时间,他们必须要寻到一辆马车或是一匹马,若不然速度实在太慢。

    阿善见莲生冥神思考着,也不出声打扰,她本就觉少,也不需要太长时间的睡眠,便静静的坐在莲生身旁陪着他。

    昏黄的灯火里,莲生沉思的侧脸若隐若现,平日柔和的眉眼因为全身心的凝思显得几分严肃,带上了与平时截然不同,却让蛇忍不住深陷其中的吸引力。

    阿善看着莲生,发了呆。

    莲生将后面的路线仔细规划后,拿起桌上已经冷了的茶水倒在瓷杯里,刚刚抿上一口,余光撇见阿善一眼不眨,盯着他发呆的样子。

    手掌在阿善眼前左右晃了一下,将阿善失了的魂给唤了回来。

    揶揄的话还没说出口,阿善却瞬间“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食指轻轻抵上了莲生微微张开的嘴唇上,带着微凉的触觉,阿善冲莲生摇头,示意莲生不要说话。

    阿善目光望向紧闭的窗户,瞳孔竖成直直的一条线,浑身紧绷,好像随时蓄势待发。

    莲生明白了,外面有什么东西,而且是让阿善感到了威胁的东西。

    莲生屏气凝神,全身心的注意着窗外。

    “来了!”阿善压低声音说,灵鞭悄然出现在手中。

    莲生看着离他有一段距离的龙泉剑,斟酌着等会打斗瞬间去拿龙泉剑的可能性。

    又等了一会,正当莲生想着外面为何还没动静时,窗外呼啸闪过一道黑影。

    在黑影掠过的瞬间,阿善手中的灵鞭紧紧绷直,可只是一瞬,黑影就消失不见。

    阿善悄然走到窗户前,莲生同样跟在后面,轻轻推开窗户,在惨淡的月色照映下,有道黑影在城内快速穿梭,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很明显,不管那黑影是什么东西,但它的目标显然不是他们。

    阿善放松下来,她隐约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那道黑影也是妖,可只要不牵扯的她们,那妖的目的是什么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莲生…

    阿善回头看莲生,见莲生皱着眉头,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见阿善望过来,莲生露出一个什么事都没有的笑容,“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再休息一会吧。”

    阿善看着莲生,什么都没看出来,沉默一会,“好。”

    她低声应道。

    阿善常觉得黑夜过得很慢,可今天,她又忽然觉得白天来临的太早。

    她知道莲生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对,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想了一夜,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她以前从未忧心过什么事,时间对她来说不过是慢慢打发,如流水一般平静无波,又十分缓慢的东西,可当她心中存了心事时,时间好似被注入了一股激流,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滑过。

    阿善没有意识到,当她心中有所想时,时间就被赋予了意义。

    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进来,莲生和阿善便早早起床收拾好,准备出门了。

    空气里带着冬日清晨中独有的凉意,吸进身体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发凉。今天的气温骤降,莲生特意嘱咐阿善变幻出一件厚厚的大氅披在身上。

    阿善照着莲生的样式变了件白色,领边带着一圈茸毛的披风来,围在身上,毛茸茸的围领衬着一张如玉的小脸,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两人走在一起太过扎眼,莲生只得向掌柜的要了两顶帷帽戴在他和阿善的头上。

    帷帽的纱长到颈部,阿善带着帷帽摇头晃脑的看来看去。

    街上还开着的商铺寥寥无几,剩下的还在经营的大多都是些栈之类的场所。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仍在开门的首饰店,阿善不禁有些失望。

    可她向来不是爱较劲的蛇,青罗城里没有,后面要经过的那么多城池里总会有,她一向有耐心,再多等一些时日也没关系。

    两人转到了护城河边,阿善兴致不高,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流动的河水。河水依然很清澈,只是里面什么都没有,连小鱼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阿善更加无聊,她原本还想着再抓几条鱼让莲生做烤鱼吃呢。

    远处的河边有一个佝偻着腰背的女子,低头仔细的翻找着每一寸土地,不知在找些什么东西。

    阿善看了一会便移了目光,她感觉没有什么意思。可莲生却盯着那妇人不放,阿善不知他在看什么,便又转回了目光看向那妇人。

    “阿善,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啊?”阿善疑惑。

    她喜欢观察,却不擅于发现,她不知一件事情对人来说是不是应该做,或一件事情做的到底对不对。

    “从昨日到今日,城内很少看见男性的身影,劳作也好,干什么也好,几乎都是女性在做。”莲生沉思道。

    “也许是他们都逃出去了吧,掌柜的不是说能逃走的都逃走了吗。”阿善努力分析道。

    “可我们昨日进城时,城门口分明还有许多男性,为何到现在为止都没看见他们的身影,假若大部分都在今天出了城,可城里总不至于一个男性都没有,而今天,我们一个男性都没有见到。”莲生缜密的分析道。

    “城里有什么对男性有威胁的东西?”阿善想到了夜里看见的黑影。

    莲生沉思不语,显然也猜想到了什么。

    “我们要帮忙吗?”阿善问。

    莲生愣了一下,青罗城真的需要他帮忙吗,他不知道。

    半晌,阿善一位得不到回答时,莲生幽幽的声音响起:“不了,我们还是找到马匹尽快赶路吧。”

    他可以坦然结束那些无耻邪恶之徒的生命,却不能接受无辜之人因他的无知或其他原因而丧命。

    他自以为对的,不一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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