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和李虎默默等着,直到冷得脚尖发麻,不得不站起来跺跺脚时,茶棚里间门才打开。
一个佝偻着背、脑袋上包块破毛皮的人,垂着眼皮、拎着热气腾腾的水壶走了过来。
破毛皮下的脸孔肤色极白,可说是“肌肤赛雪”,可惜并不是“肤若凝脂”,而是十分干燥的样子。
脸上皱纹并不深,只是很细碎,看着就更干燥了,像是要爆皮似的。
留了半截山羊胡子,比赛雪的肌肤还白,不但胡子,连眉毛、睫毛都是白色的。
这样的肤色,反而衬得眼白的部分不那么白了,还有些发红发黄的的样子。
上薄下厚的嘴唇更是红的似血,尤其笑起来时,被法令纹堆出的纵向褶皱衬托的,似“吃了死孩子”般的狰狞。
这番相貌实在抢眼,小宝努力不惊掉下巴,再仔细观察,才注意到他的年龄。
这人得过六十岁了吧,或者更老些?不然背怎么驼得那么厉害?
手上的皮肤也很松弛,手背上的筋隆起很明显,却透不出什么颜色来。
刚才那后生一手抓着两只碗,一手拿着个小纸包跟在他后面。
后生把碗放在茶摊桌子上,看来碗是用水冲过的,不过那后生的手指头好像不咋干净,抓过的地方,水珠子是灰色的。
那个破毛皮脑袋拎壶给碗里倒上水,水汽氤氲中,只见那后生打开小纸包,往两只碗中各抖进一半黄白色的粉末。
“你!”小宝豁然起立,却见李虎已经三指扣住碗沿,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老虎叔!”小宝惊呼:“你怎么……”
话不等说完,李虎已经端着碗示意小宝也尝尝:“甜的!”
小宝将信将疑地坐下,看着碗沿上灰不拉几的水珠子混入热水中就犯恶心,不由得朝那后生吼:“报了一堆好茶的名字,却只有热水喝,你倒是把手洗干净啊,合着让小爷喝你的洗手水?!”
那后生瞧都不瞧小宝一眼,只是哼哼道:“还是不渴!”
李虎笑笑,对小宝说:“不干不净,喝了没病!你来着了,水帮主正好在呢!”
破毛皮脑袋竟是水帮主?
管他什么水帮主不水帮主,态度不好,小爷不待见!
不过,比大夫医术都好的李虎居然说“不干不净、喝了没病”,这是把姿态已经放低了,小宝也不好说什么,跟着喝了一口。
还真是甜的。
小宝抬眼看那后生:“还有吗?再给加点!我按香片付钱!”
后生的态度一下子就热情起来:“有的有的,一包五文钱,您要几包的?”
小宝放下一小颗碎银块:“加两包的。”
想了想又放下一锭五两的银子:“装一坛,我带走。”
这糖霜不错,都给磨成粉了。
这时代的糖霜,其实就是冰糖,不过被叫做“糖霜”或者“糖冰”,可这后生竟是把冰糖磨成粉,而且很均匀。
后生咧嘴笑了:“成!”
“小兄弟挺豪横啊!”水帮主说道。
小宝看他一眼:“小爷有洁癖!”说完又端碗喝了一口热水,天太冷了,就烦这“倒春寒”的天气。
好似看出小宝有些冷,水帮主说:“你穿多了,能不冷吗!”
穿多了冷?什么道理?
“水汽那么大,穿个棉袍子,湿不湿啊?”那破毛皮脑袋说道:“你要是没钱,就多穿几层麻布夹袄,要是家里大人疼你,就穿蚕丝棉袍,反正得透气才行!”
噢,有道理哦,棉花吸潮,这湿气一重,再坐着不动,确实感觉冷。
就说嘛!明明这边比吉州暖多了,稻苗都能活,自己咋就怕上冷了呢。
李虎拿出两个药瓶:“呶,水帮主,这个红盖的是治黑睛翳的药膏,每天晚上睡前抹进眼睛里;
这个白盖的是治疗耳痢的,晚上找根细芦管滴进耳朵里。”
水帮主拔开白盖子的药瓶闻了闻,皱了眉头:“李虎,不带骗人的!一瓶韭菜汁你也拿来糊弄我?”
李虎笑了:“水帮主好记性,竟记住我叫李虎了。韭菜汁不假,不过,这里加了白矾,光韭菜汁对你的耳朵可没用。”
李虎点点头:“嗯,谢了。”
小宝听他们对话就有些迷糊,这都什么什么啊,韭菜汁都出来了?
水帮主把玩着手里的小药瓶,对李虎说道:“我跟你们船坊也算不打不相识,上次我临走时,你跟我说,若是耳疾、眼疾犯了,可以随时找你,我就想着等你给我送药来。”
到底是帮主,还等别人给他送药。
“你能一眼看出我的眼睛、耳朵有毛病,可见不是一般人。比坐堂大夫可强!”水帮主又说。
李虎:“水帮主抬举了。这不是今天就给你送药来了嘛。”
水帮主:“等你两年了!”
李虎无语。
水帮主又掂了掂瓶子:“我这儿弟多,你不来,我不好过去。”
这次小宝听懂了,死要面子呗。帮派不大,架子大。
水帮主看了看小宝:“有事?”
小宝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就看向李虎,李虎说道:“三顺镖局少东家,千三顺。”
水帮主目露疑惑:“千家有后人?”
李虎也疑惑:“水帮主知道千家?”
水帮主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下子,都疑惑了。
水帮主沉默半晌,才慢慢说道:“不找你们船坊的麻烦,不是我不敢。”
小宝:“呵呵。”
水帮主并不介意小宝的态度,继续说道:“两年前那次摩擦之后,我派兄弟盯着你们船坊,偶然得知平键是千机王的养子。
千机王是我和我娘的救命恩人,不但救了我们母子的性命,还教了我三个月的功夫。
只是没有答应我拜师,不然,平键可说是我师弟。”
虽说千机王当年没收他为徒,但水毛毛依然口称师父
小宝猜测水毛毛的年龄,看上去怎么也过了六十岁,不过皮肤过于苍白,并非之前听说的青色。
“能问问你的年龄吗?”小宝憋不住问出来。
“四十有八,”水毛毛说道:“你叔叔应是在师父救我之后过了很多年才被收养的。”
水毛毛好像总能知道小宝在想什么,他继续说道:“我遇到师父的时候,他才二十多岁。”
水毛毛陷入回忆,很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问小宝:“你是千家的后人,还是平键的后人?”
小宝想了想,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但还是说了句:“我是官二代”。
至少没撒谎。
“官二代”这个词虽然是楚清给带头说出来的,但是字面意义相当明确,谁都能听得懂。
水毛毛稍作适应就弄懂了:“呵呵。”
接着又问:“找我何事?”
小宝说:“虽然我很想听你的故事,但是等到你能相信我的时候再讲也不迟。有人雇请你们凿三顺镖局的船底不?”
水毛毛显然被这个回答弄得有些摸不到头脑。谁没事儿把两个不相干的句子放在一起说?
水毛毛答道:“现在还没有,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小宝:“明早。”
水毛毛:“你想要什么结果?”
小宝:“你能做到怎样?”
水毛毛向后一靠,佝偻的背使他这一靠直接把脖子靠到椅子背上,人反而往下出溜了一截。
小宝:“我娘亲说这叫‘葛优躺’”。
水毛毛:“嗯?听起来不怎么像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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