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酒有想到,楚云都听了她说的话会生气,但她是真没想到,楚云都会这样生气。

    前世今生也未曾见他如此。

    楚云都发完脾气拂袖而去,陆知酒站在原地好半天,竟是觉得身心俱疲。

    她是真不想同他闹得这么僵的,也不想叫两人之间有争吵。

    他们前世那么多的遗憾,弥补都还来不及,若是这日子都用来争执了,岂不得不偿失?

    可这的确并非易事。

    隔了一会儿欢歌赶来,说是侯爷吩咐带小姐回院子,她沉默着回了幽竹院,直到梳洗完毕躺上了床还有些郁闷。

    说来巧合,明日便是楚云都的生辰了,她本来有些别的话要与他说的。

    “主子。”

    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得了准进的命令后,谢意推门而入。

    他脚步匆匆,停在楚云都的桌前,压低了些声音:”主子,已按吩咐去查了鲤跃庄,暂时没发现唐如朔的异常,的确如先前知晓的那般,奉贤裁缝铺是他名下产业,他的祖母也确是来自青州。”

    楚云都点点头:“知道了。”

    谢意抬眼看看楚云都,终是多嘴了一句:“主子,这唐如朔对侯府似乎上赶得不正常,是否还要再多番打探线索?”

    “不必了,”楚云都道,“他目的虽不纯,却也不像是有什么阴谋之人,既是算帮了我们,秦老夫人又看重他,且由他去吧。”

    谢意应下,又问道:“那主子今日所说的方县蝗灾之事,是否还要差人做好准备?”

    “要。这事可大可小,我明日便会去向圣上禀报,你这边也叫人布置下去,起码要有一套可靠的应对之策。”

    楚云都说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了语气:“祁阳近日倒是闲着,干脆叫他去方县一趟。”

    有些意外,谢意连忙回了“是”。

    方县路途虽远,但因着并非是紧急的差事,祁阳又连着好几日闲得长草,除了清洗马厩便无事可做,此去不仅可以散散心,也是养伤的时机,最重要的还是他就不会总念叨着侯爷是不是有了别的得力助手。

    这谢意可不得替他马上答应下来。

    楚云都拟好那道要上奏的奏折,便准备休息了,只是待沐浴完躺在床上,闭了眼半个时辰,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脑中混乱不堪。

    今日同她吵架,说话太重了,她会怎么想?

    认为他脾气差?认为他小心眼?还是觉得他实在不够孝顺,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她外祖母?

    总之,大概是无从解释了。

    楚云都翻了翻身,面朝墙壁。

    明日,便是九月十五了……

    笙笙还记不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

    原本该是可以提醒一下她的,可方才不欢而散,现下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其实,即便没有吵架又怎样,她左右也是不乐意同他过生辰的。虽她之前说要陪他,但也不过是安抚罢了。

    其实不记得也好,免得又唤起她不太高兴的回忆。

    夜色渐沉,注定是睡不安稳的一晚。

    唐府中,唐如朔正翘着腿,往嘴里丢葡萄。

    岳月红突然迈进大厅,一声“主子”吓得正在神游太虚的他差点被噎了过去。

    岳月红忙上前去拍打唐如朔的背,轻柔的力道不太成,她给了他一掌才让他吐出那颗夺命葡萄。

    唐如朔往后一瘫大口喘气:“你你你——你下次能不能打声招呼!”

    岳月红觉得委屈:“主子,我禀报了呀。”

    鲤跃庄的规矩向来并不森严,因为唐家的那群管事者本事不大,导致内部不服,逐渐混乱。

    但数月之前唐如朔性情大变,这才立了些规矩,只是被提拔上来不久的岳月红似乎是没那么严谨,与唐如朔之间虽说有尊卑之分,却实在没有你尊我卑的认识。

    唐如朔纠正过,后来还是放弃了,岳月红几人,能力是有,但实在不适合立规矩,只能以德服人。

    唐如朔有气无力:“说吧,什么事。”

    岳月红立马上报:“主子猜的不错,司渊已集结人马偷偷前往青州。”

    唐如朔摇了摇折扇:“果然。”

    他若没猜错,前世引起青州与方县混乱的便是司渊了。

    要知道如今的朝廷并不稳固,若想夺权,四处混乱才好。而前世正是因青州蝗灾赈灾不力一事,朝廷失了百姓的信任,当今圣上好高骛远又爱面子,得言官上谏后认为自己的权威受损,便杀鸡儆猴,将上谏的言官打入大牢,压下此事绝不再议。

    不议不代表无隐患。

    方县的蝗灾不过是起点,处理得不好,后患的确无穷,因此后来各处灾乱频出,又值边疆战事再起,军心民心皆是混乱。若非楚云都主动请缨镇压,大败蛮夷重振雄风,澧朝距离覆灭怕是还得提前个几十年。

    几十年?唐如朔笑笑。

    左右他也是没看到,几辈子都没看到。只不过他脑子里的声音不断提醒他罢了。

    可是……

    这次的调查结果似乎有些令他想不通。他是因为曾亲身经历方能知道蝗灾一事,可这司渊又为何得知呢?

    天灾难以预料,除非……

    除非此乃人为。

    唐如朔沉吟片刻,紧蹙的眉头暂且舒展开,他收起折扇,轻敲掌心:“小红,你先叫人往青州去个信,散布些谣言。“

    岳月红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唐如朔说明后,又兀自呢喃:“虽是效果有限,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另外……”

    他抬眼看向门外的一片夜色:“还是得想办法,单独见见那位陆二小姐。”

    能否撬动楚云都这个死脑筋,就看能不能拿下她了。

    这般可以成事的气运,他可不能错过。

    晨露微晞之时,陆知酒靠在窗台,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

    她难得心不太静,连平日最喜欢的诗集都不怎么看得进去。

    罪魁祸首还是楚云都,他说的那些话昨晚上几乎一直萦绕在她耳边,让她又梦到了曾经那些无法挽回的旧事。

    若非虞行东山的那次暗算,楚云都该是好好活着的吧?而她……该也不会如此歉疚。

    她无数次猜测那次的意外与朝廷党争有关,却因为被猪油蒙了心,不愿朝司渊身上猜。

    她后来终于明白,司渊想要夺权,想要夺位,忠于朝廷的楚云都便是他此条路上最难撼动的绊脚石。

    若不是她入了圈套,楚云都又怎么会入圈套?

    说到底是她亏欠于他。

    “唉……”

    陆知酒叹口气,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今日天朗气清,是个好天气,多适合出门逛一逛。

    今日还是他的生辰呢,难得没有暴雨的预兆。

    “唉……”

    想到这里,陆知酒就又叹了口气。

    逛什么逛,昨天的威胁可还历历在目。

    他虽是个纸老虎,但她也不能不听他的劝。这世道不太平,她的伤也都还没好全,就别添麻烦了。

    喜言眨眨眼,有些好奇地歪头问道:“姑娘,你为何唉声叹气的?”

    陆知酒懒洋洋的:“能为何,就为这囚牢一般的生活,什么也做不了。”

    这便又是另一番烦心事了。她有雄心壮志,要叫那司渊好看,可被关在这深宅大院,拳脚施展不开啊。

    喜言笑了笑:“姑娘莫要愁眉不展的,下次再溜出去便是了。”

    陆知酒回头看她:“你倒是说得轻巧,回头再被侯爷抓住,整个幽竹院又该麻烦了。”

    “哪有什么麻烦,”喜言不以为意,“只要有姑娘在,侯爷又不会真罚我们,顶多跪几个时辰。”

    陆知酒忍俊不禁:“你还摸出门道来了?”

    “那是。”喜言有些自得,却很快蹙了蹙眉头,“不过侯爷的担心也对,小姐若是出了事,奴婢们担不起责任。”

    陆知酒的笑意也消失:“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上京危机四伏,我是真想同外祖母回青州了……”

    她偶一玩笑,却刚好被踏入门槛的楚云都听了去。

    他顿住脚步,捏了捏手心。

    欢歌刚好从外头进来,被杵在拐角处的高大身形吓了一跳,连忙行礼:“侯爷。”

    楚云都稍稍侧头,应了一声。

    欢歌机灵,连忙朝里通报:“姑娘,侯爷来了。”

    陆知酒一听,倒是有些惊讶。他昨日那样生气,她还以为他这几日都不会出现了。

    可当陆知酒见到他时,她就明白过来,他今日是为何出现。

    楚云都身着此前她专门为其裁制的外袍,一本正经地坐在了桌边,面色沉静。

    喜言给楚云都上了茶,便与欢歌一同退了出去。

    陆知酒在他对面落座,见他面色不虞,也就并未先行开口说话。

    半刻后,两人之间还是沉默,楚云都捏着杯沿的手越来越紧。

    终于,还是他沉不住气,用自认为极为冷漠的声音说道:“你今日倒是醒得早。”

    陆知酒垂着眼,漫不经心的:“侯爷也不晚呐。”

    楚云都冷笑一声:“今日是我的重要日子,我起早情有可原,你又是为何?”

    陆知酒瞥他一眼:“侯爷的重要日子,不也就是我的重要日子。”

    楚云都一愣。毫无防备。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觑她:“何意?”

    陆知酒偏偏不说,只是看他。直看得他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恼羞成怒,楚云都站起身:“别以为说些好听的我就会忘了你有多过分。”

    陆知酒觉得自己挺冤枉的,她说什么好听的了?

    楚云都背过身去,陆知酒就见他肩膀轻微起伏一阵,似乎还挺生气。

    陆知酒喝口茶水,不打算往枪口上撞。

    “陆知酒,”楚云都的声音传来,带着怒意,“你没有什么要同本侯说的了?”

    陆知酒抬眼看去,他不曾回头,她却知道他在等着。

    她也知道他是想听些什么。

    陆知酒并不太想和他计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声音故意不太乐意:“侯爷生辰吉乐。”

    她回应得爽快,似乎是在楚云都的意料之外,因此他的身形明显僵了一僵。

    陆知酒见他又侧了侧头,大概是想回过身来看她,却没完成这一步骤。

    天大地大,过生辰之人最大。

    陆知酒站起身来,绕过桌子,在楚云都有些无措的目光中,立在了他身前。

    “侯爷今日打算怎么过?”他不让府里准备,她也不好多做些什么,现如今倒是一点生辰的氛围都没有。

    楚云都看她一会儿,哼了一声:“你是在意我怎么过,还是在意你能否借着这个时机出门?”

    陆知酒真是服了,她看上去像对出门这件事十分饥渴吗?

    “我不出门,侯爷真是多虑了。”她不太服气地撇过头,就要离开的样子。

    楚云都下意识抓住她胳膊,将她扯了回来:“说着话呢,你又要往哪去?”

    陆知酒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站着累,坐下不行吗?”

    楚云都这才放了手。

    他见她的确只是重新落座,斟酌片刻后也坐了下来。

    楚云都再看了她几眼,说道:“我今日已将蝗灾之事禀奏圣上,也调了人往青州和方县去了。“

    陆知酒微微讶异,楚云都便挑起嘴角:“我答应的事向来做到,你不信罢了。”

    又扯到她身上来了,陆知酒再次垂下眼,不愿搭理。

    楚云都那故作姿态的笑渐渐消失不见,盯着她的头顶。

    默了半天,那声音又一次传来:“随秦老夫人去青州一事,从长计议吧。”

    陆知酒反应了好一会儿,猛地抬头。

    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都的面色不太自然,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又开口:“要去并非不可,我——”

    他又抬眸看她,见她也看着自己,心中的忐忑渐渐平复下来:“我告个假,随你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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