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厅内,秦老夫人居于上位,陆知酒坐在她身侧,同她说着话。

    秦老夫人并非什么情绪都挂在嘴上挂在脸上的人,但时隔多年见到疼爱的小外孙女,思念与心疼一齐涌上,倒也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满眼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一再询问陆知酒是否真像传言中收了重伤。

    “重伤倒不至于。”陆知酒笑着答道,“只的确是受了些伤,但已无碍了。”

    秦老夫人却仍是皱着眉头:“哪就那么容易无碍,这昨日才受的伤。过会儿我得亲眼看看。”

    陆知酒只得称是。

    八载未见,秦老夫人原本还想多问几句,除了伤口外也还有私房话,只是……

    她抬眼看看坐在陆知酒身边的楚云都,终是有些犹豫,还是作罢。

    陆知酒与老太太有些不同。

    她已有许久许久,未曾见过外祖母了。何止八载。

    前世就连她嫁人,青州都未曾来一人。

    她心中本就不信秦家会如此绝情,如今外祖母前来找她,她就更坚信秦家仍是记挂着她。

    楚云都一直很安静地陪坐在一侧,除了一开始给秦老夫人见了个礼外,是再没出声的了。

    可他不出声,不代表秦老夫人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秦老夫人从方才开始已在默默打量他,这时见他伸手为陆知酒添茶,终于开口了:“骁定侯。”

    楚云都微微一怔,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壶,朝秦老夫人看去:“外祖母。”

    秦老夫人闻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面上仍是神色如常,语气可算得上十分恭敬:“我家笙笙在府上叨扰,麻烦骁定侯了。”

    楚云都笑了笑:“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与笙笙本就已定了亲,虽还未行礼成亲,但我们已是一家人,没有叨扰,更不用说麻烦了。”

    他话未说完之时,秦老夫人的眉头就已然皱了起来,待他说完,她面色已是极为不好。

    楚云都没看出来,陆知酒却是暗自着急。

    他怎如此不会说话?

    非得在长辈面前说什么定亲、一家人的话吗?也不看看场合。

    楚云都全然不觉有何不妥,说完后还去看了看陆知酒。

    秦老夫人笑了一声,拉着陆知酒的手抚了抚:“骁定侯当真是不拘小节,如传闻一般。”

    陆知酒抬眼看看外祖母的神色,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闭了嘴。

    楚云都又道:“外祖母若今日不来,晚辈也是要去请的。笙笙极为思念您,得知您此番前来上京,早早就记挂上了。”

    秦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一些,又去看看身侧的陆知酒:“我这外孙女,从前便与我亲近,如今是大姑娘了,倒还是这般黏人。”

    陆知酒靠于秦老夫人肩上:“外祖母,你这么说可就伤我的心了。我不能黏着你吗?”

    “好好好,”秦老夫人无奈又宠溺,心中也感慨,“这么多年,怎么就这样过去了呢……”

    楚云都早就命人收拾了一间院子给秦老夫人,但早膳过后,秦老夫人便说要与陆知酒同住。

    楚云都自是没有二话,便叫人将一应物品又都挪到幽竹院。

    他想陪着二人同行而去,却在还未走得两步时,被秦老夫人制止了。

    她道:“侯爷先留步吧。想来您也公务繁忙,老身自与笙笙前去便可,不劳驾了。”

    楚云都看看陆知酒,又看着秦老夫人,恭谨地回道:“这一时半刻并不耽误什么。”

    陆知酒本觉得这是小事一桩,倒是没想到外祖母竟就这样立于原地,不走动了。

    半晌后,楚云都才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稍显慌乱地看向陆知酒。

    陆知酒看到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不太是滋味,拉了秦老夫人的胳膊,说道:“外祖母,侯爷也是好意。”

    秦老夫人却无动于衷:“侯爷自是好意,但也要看人接不接受才是。”

    这话便是傻子都也懂了。

    楚云都欲言又止片刻,终是说道:“外祖母说的是。我也的确有要紧公务需要处理,现下便不陪同了,我遣些下人跟着,若有事尽管使唤他们便是。”

    言罢,他揖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陆知酒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捏了捏手心。

    秦老夫人注意到她的神情,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走了。

    幽竹院中,秦老夫人仔仔细细察看了陆知酒胳膊上的伤势,又唤了府中大夫前来询问,亲耳得到只需静养些时日的消息,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陆知酒见外祖母终于松快些,便起身张罗着为老太太收拾屋子,秦老夫人不许她操劳,她就以敬孝为由挡了回去。

    待到她亲手冲泡了茶水端了上来,秦老夫人已将整个院子都打量了一遍。

    两人才坐下,秦老夫人说道:“你这院子,位置和布置倒都是好。”

    陆知酒笑着回:“是。”

    她眼珠转了一转,趁机问道:“外祖母,你也看到了,侯爷对我真的是极好的,你为何似乎对他不甚满意?若是因他言语中有所错漏,那也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的。”

    秦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说道:“我还没问你,为何就住进了这骁定侯府?未出阁的小姐,还有没有些规矩与礼节?”

    “那是因为……”陆知酒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时半会儿倒难以说清,便只得言简意赅,“我倒是觉得,在侯府的日子比在相府好得多了。”

    秦老夫人去想这话中之意,心下有几分清明,问道:“便真如传闻一般,是这骁定侯将你从相府接出的?”

    陆知酒不答,这便是默认了。

    秦老夫人就又接着此前的话,说道:“看看,你说他好便是好?你这丫头向来看不清好赖,谁都能骗上一骗。”

    陆知酒无言。她知道外祖母说的对,她曾经的确看不懂人心,总遭人欺骗。可她如今重活一世,比谁都要清醒的。

    于是她争辩:“侯爷哪就骗我了,平日里只有我欺负他的份儿。”

    “哦?”秦老夫人感起兴趣,“那你倒是说上一说,你们平日是如何相处的?”

    陆知酒有些讪讪:“什么……如何相处……”

    秦老夫人就道:“你说只你欺负他,那我问你,你在这侯府可自在?”

    陆知酒答得毫不犹豫:“自在啊。”

    秦老夫人冷笑一声:“自在?自在便是连出个门的权力都没有?”

    陆知酒一愣。外祖母如何知道她……

    她随即想到什么,去看身后的欢歌与喜言。

    她们二人皆是低头,立得端正。

    “你也莫要看她们,是我非得问的。”秦老夫人端起面前的茶杯,撇去上头的浮沫,“你不说,我总得想法子知道你过得如何。”

    陆知酒却不服气:“虽是如此,但也是有理由的。况且侯爷也并非真的不让我出门,不信你问问她们。”

    秦老夫人却只在乎客观事实,手一抬:“这点倒也不必再说。他待你如何,我大概是知晓了。”

    陆知酒微微张口,试图反驳,秦老夫人却是又问道:“他若是真真待你好,以下这番话我便不打算跟你说的。但如今这般,我怕是要好好敲打于你。”

    她叹口气:“听闻骁定侯向来暴戾无礼,蛮横霸道,从他要你入这侯府的行径来看,倒并非空穴来风。”

    陆知酒有些着急:“不是的,外祖母。他是见我在陆府过得不好,便想要帮我。”

    秦老夫人如今心下也清楚,陆知酒在陆家断不可能过上了什么好日子,更不可能比得上在秦家的万之一,但她直直看着陆知酒,问道:“帮你的方法有千万,他又缘何选了这样于你名声有损的一条?他当真不是出于私心吗?”

    陆知酒又反驳:“他哪能想到这样多?他向来没有这样多的心思的……”

    “这便又是另一个问题,”秦老夫人面露担忧,“他武夫出身,举止粗鲁,说得好听是心思恪纯,说得难听那便是胸无点墨。他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你与他平日可有话说?”

    陆知酒震惊:“外祖母,你怎可这样说他?他虽武夫出身,但哪就低人一等了?他保家卫国,击退蛮夷,难道还比不上那些只懂吟诗作对、酸言酸语的文人吗?”

    陆知酒说了这些还不满意,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我与他怎会没有话说,倒是有说不完的话呢。”

    秦老夫人长久地看着她,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没有再继续就此话题说下去。

    她品了品杯中的茶水,发出些不合时宜的感叹:“这茶倒是好。”

    陆知酒还在微微愠怒,不防闻言,却还是恭恭敬敬回道:“侯爷特地给我的。是他收养的孤儿们所栽种。”

    秦老夫人抬眼看她,片刻后方才说道:“你听起来似乎与有荣焉。”

    陆知酒撇撇嘴,也低头品起茶来。

    “不论用什么方法,将那李二的嘴撬开,再送报官府。”

    楚云都抬笔如常地批着公文,对着下首的谢意吩咐道。

    谢意应下,补充一句:“既是知晓他便是齐海的人,主子何不直接上报圣上,让圣上裁夺。”

    楚云都未抬眼:“这样的小打小闹,圣上怎会放在心上。左右不是他的人受伤,也未能翻起什么风浪。”

    可他不同,他不会放过李二,更不会放过齐海。

    谢意了然,便要行礼退下,冷不防又被楚云都叫住。

    半晌后,楚云都才出声。

    “谢意,”他放下手中的笔,似是的确苦恼,“你觉得,秦老夫人是不是……”

    话没说完,他却突然顿住。谢意看着他,不解地眨眨眼。

    楚云都心下暗叹口气,挥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谢意摸不着头脑,退出了书房。

    楚云都其实没有心思再批什么公文,只强行让自己心思放在别处罢了,否则总是去想秦老夫人的态度,他怕是整日都会焦躁不安。

    秦老夫人似乎对他不甚满意,也不知是因他言行举止有错,还是因着陆知酒的关系。

    倒都能理解的。

    楚云都想,原是他该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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