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都何尝没有去查过,那坊间传闻的来源。

    他知道,闲言碎语对女子来说太过伤人,他将陆知酒接入侯府,本抱着绝不透露一丝一毫消息的想法,因此极为隐秘。可不知为何,竟在不久之后,全上京城皆知此事,连说书之人都将道听途说的消息编为唱段,直唱“一朝风流事,贵女入侯门”。

    那样的流言蜚语传入陆知酒的耳朵,楚云都几乎心肺俱裂。

    可那流言来得纷乱,似是巷口中的老百姓口口相传,要问那老百姓是谁?谁都是,也谁都不是。

    因无从查起此事,楚云都很久不敢见陆知酒,可又怕她多想,便日日假装路过她的院门,想要探听她的情况。

    欢歌与喜言总是见着他,却似乎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样的冷遇是该他承受的,说到底,也是他没将消息封锁好。楚云都那段日子一直这样想。

    那一世的陆知酒也是如此认为。

    曾经她也很责怪他,气他将她的名声弃之不顾,气他只顾着自己的欢愉,自私自利。

    可她似乎故意忽略了,忽略了他缘何将她接入侯府。

    那日她拒了楚云都的聘书,当着众人的面将其撕碎,被陆康华狠狠打了一巴掌,打得伏地不起。

    可她愣是没哭一声,咬紧牙关将嘴里的血吞了下去。

    按澧朝的规矩,楚云都不能自己上门送聘书,他便寻了全上京名头最大的冰人金妈妈代为下聘。

    金妈妈阻拦不及陆康华的巴掌,连连“哎哟”,马上将陆知酒扶起:“这可怎么是好!二小姐可摔疼了?老婆子怎么向侯爷交待哟!”

    天知道她被侯爷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要对陆家客客气气的,万万不可怠慢,若是有其他要求,也都一一应下,不论是什么。

    她来此便只有一个任务,安安稳稳下聘,订个日子商量婚期。

    如此这般,可见这位上京城惹不得的骁定侯,有多重视陆府的二小姐。

    这下可好了,别说下聘折了了,也别说聘书给撕了,单说这陆二小姐在她眼皮底下被打了,这侯爷问起来,有的她好果子吃吗!

    金妈妈脑袋都要大了,看着这花容月貌的陆二小姐脸上的掌痕,更是心生绝望。

    她只得说一通好话缓解气氛:“相爷这是动的什么怒?对咱们娇滴滴的姑娘可不能这么动手啊!侯爷可特地嘱咐了,若是聘书不得二小姐满意,大可拿回再添再改嘛,都不是问题。想来二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这便是给陆知酒台阶下了,毕竟可不是谁都能承担撕了一品武侯的聘书的责任。若是楚云都真的怪罪下来,倒霉的可不止陆知酒一人。

    这也是陆康华气得动了手的原因。

    可陆知酒却并不领情,她被扶起后便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欢歌与喜言皆被家丁拦在几步之外,哭着看她。

    陆康华见陆知酒油盐不进,又要上前几步扬手打下,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握住了手臂。

    来者正是谢意。

    他本领命随金妈妈一同携聘礼而来,候在陆府大门外,却突然有跟随金妈妈进去的婢子来报,左相对陆二小姐动了手。

    谢意心里一惊,连叫不好,下了马一路冲往前厅,不巧正撞上陆康华还要动手。

    谢意紧皱眉头,言语中客气却严厉:“左相大人,三思而后行。”

    陆康华从中捕捉到一些信息,蜷缩着手指收回了手。

    陆知酒仍是未动,仿佛这厅中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谢意瞥到地上被撕碎的红纸,一时无言。

    金妈妈左右看看,摇着团扇打圆场:“误会嘛都是误会,估摸着今儿啊日子没选好,改日也是一样的。谢侍卫,咱们呢就先回,让二小姐先歇着,赶明儿啊老身再择个良辰吉日,给侯爷挑挑,可好?”

    谢意也知道这么杵着不是办法,现下的情况也得禀告主子,便敛了周身的戾气,行了礼离开了。

    待侯府的人一走,陆康华就又恢复了士气,对着陆知酒说道:“真是出息了,女儿家家的跑到前厅来捣乱,还敢撕骁定侯的聘书!那楚云都是谁?是你我惹得起的?!看来你不仅不知廉耻,还想连累陆府上下给你陪葬!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你真就无法无天了!”

    闻言,陆知酒还未说什么,一旁被拦住的喜言一脚踢中押着她的家丁的小腹,那家丁嗷嗷大叫,欢歌也趁乱推开身旁的人,随着喜言冲了出来。

    两人拦在陆知酒面前,一向寡言的喜言说道:“老爷明鉴,姑娘她向来循规蹈矩,今日也只是意外。况且侯爷都未曾怪罪,老爷就已将姑娘打成这样,足够了。”

    “放肆!”陆康华气得双目圆睁,直指喜言与欢歌,“你们这不懂规矩的丫头,竟敢来教训我?照你这么说,我这做爹的竟是不能管教女儿了?!”

    欢歌也梗着脖子毫不畏惧:“老爷向来英明,定不会要姑娘受她不该受的罚。”

    “你——!”陆康华情绪过于激动,竟是有些站不稳。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陆夫人蒋月舟赶忙上前搀扶住了他,好声好语地劝解道:“二姑娘听我一句,多大点事,非得把你爹爹气成这样?低个头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

    “休想!”还未待陆知酒接话,陆康华首先反对道。

    他自是不会轻易放过陆知酒,一切会让他仕途受损之事,他都不会轻拿轻放。

    骁定侯怎么得罪得起?那可是朝堂之上最大的香饽饽,手握重兵的一品武侯。

    虽说陆康华贵为左丞相,文臣中地位极高,但在如今时局并非稳固之时,绝及不上武臣受重视。

    况且,这楚云都年少有为,这样难攀的亲,竟是自己来攀了陆府。

    陆康华气喘吁吁之时,忽听陆知酒冷笑一声。

    他抬头,便见着陆知酒双目无神地看着他:“但凭爹爹责罚。”

    好一句但凭责罚!

    陆康华这下可真是气得失语,颤抖着叫人将陆知酒拖下去:“去祠堂跪着!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等到楚云都闯进祠堂之时,陆知酒才跪了不足一个时辰,远不及她平日里受的责罚。

    按说该是解救之恩,可她见到他时便涌上一股难言的气愤,这些气愤便化为了眼角的那抹红,在看向他时被他尽收眼底。

    楚云都想带陆知酒走,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什么礼什么节,他顾不得了,拉起陆知酒便离开了祠堂。

    连廊外暴雨连天,滂沱之下人影模糊。楚云都将陆知酒挡在里侧,强硬地搂着她的肩。

    陆知酒自是不愿跟他走的,何况以如此情态。她便气极了不住推他:“你放开!你要带我去哪?!无礼!”

    这点小打小闹对于楚云都来说可不就跟蚍蜉撼树一般?可他又不忍叫她觉得她自己无法反抗,便好言好语地说道:“去骁定侯府。笙笙,明日我便去向圣上请旨,将咱俩的婚期定下来,这婚事便不是他陆康华作的主。左右你我都是要成亲的,你……”

    “谁要同你成亲?!”陆知酒瞪大了眼睛,“你少在这说胡话了!”

    楚云都对她很有耐心,现下见她脸上的上更是心疼不已,语气便又轻柔几分:“相府不好,你随我走吧。我会待你很好的。”

    那一瞬,陆知酒心中似是有陌生的弦音作响,可很快又被她强行抹去。

    雨水溅落在屋檐,又顺着檐角滴下,打在地上的水坑里,四散成花。

    她用力甩开楚云都的手,身后一行护卫都随着他们脚步的停顿而停了下来。

    “我不会嫁你。”

    陆知酒说得坚决,也冷漠至极。

    楚云都直直地看着她,明明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却似很久才弄明白它的意思。

    他靠近一些,陆知酒又后退,撇过头不看他。

    楚云都的睫毛颤了几下,大概是被雨雾迷蒙了眼。

    “可相府本就应了婚事。”他的声音很轻,似是只说给一人听,“今日是我下聘书的日子。”

    陆知酒眉眼疏淡,叫楚云都觉得,离她很远很远。

    “此非良缘。”她樱唇轻启,话语凉薄,“侯爷年少有为,非我可配,而我心中,也已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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