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晚上,王承柔以白日梦魇的借口要求与母亲同睡。王夫人白天待客没顾上安慰她,自然答应了下来,把侯爷赶到了书房去。

    躺在母亲的腿上,闻到从小到大熟悉的气味,王承柔眼眶湿润,心里绵软的不行。

    母亲对他们兄妹十分疼爱,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日里,知道了她的计划,为了让自己的儿女能顺利的出逃,她竟主动提出不让哥哥回来奔丧,要知道无论大禹还是大铮,死后无儿主持葬仪是极严重的事情,尤其是母亲本身还有儿子,这样的情况更是无脸下地府,属于人生之大不圆满。

    可母亲说那些都是虚的,在人间的声望她都不在意了,还要那份地下的做什么。

    王承柔回想这些,心里涌出愧疚,她总在想,若不是选错了人,她的父亲与母亲是不是可以活得长久一些?虽说他们都是生病去世的,但是否也有为她操心太过的原因。

    母亲去世的引子是父亲,而父亲是在她与李肃闹得最凶的时候忽生急病而去的,不难让她怀疑父亲是为她急的。

    王承柔把脸往母亲肚子里埋了埋,这一次她至少能做到让爹娘不再为她操心,让他们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

    王夫人一边给王承柔胡噜毛,一边在心里想,她这个闺女啊,外在大大咧咧,磕了碰了从不喊疼,但内心里实则娇气地紧,对感情之间的牵绊有很深的要求。

    王夫人也不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若是一直在侯府守着爹娘过日子自然没什么,但这怎么可能,她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样的性子到了婆家,王夫人还是有些担心的,而昨天那位小公爷,可不是个适合他们家承承的良配。

    想到这,王夫人道:“固国公府的那位……”

    王承柔马上说:“阿娘,是女儿淘气了,小公爷不是我能攀上的,我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哎呀,丢死人了,这事您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让它过去吧。”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心里放心了些,她不用与侯爷商量都知道,两人对女儿的婚事的态度是,找个门弟不太高的清贵积善之家才好。

    这一夜是王承柔重生回来的第一夜,她睡的很好,是几年来睡的最好的一次。早上一醒来,就精神饱满的张罗着为几日后的采花节做准备了。

    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做新衣裳,把她那些看了心里会不适一下的红色全都替换掉,让她的衣柜也五颜六色起来。

    王承柔来到她最爱的制衣铺,老板一般都是亲自接待她,见她来了,拿出一水的正红、桃红、夕红等新到的布料,供她挑选。

    不想,王承柔一摆手:“换掉,这些都不要。你把除了红色的,其他各种颜色的都给我一样来几匹,我慢慢挑。”

    店家也只是楞了一下,然后赶紧满足顾客,照着王承柔说的去忙活了。没一会儿功夫,她面前的桌子上就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匹。

    王承柔挑了这个又挑那个,忙的不亦乐乎,她以前真是想不通,她家那么有钱,就算她嫁了,也有丰厚的体己钱,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非得嫁去那家,表面看水涨船高跟着成了皇族,但日子过得却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都得守着规制,其实不过是单看那一个男人赏。

    想想自己不是多余吗,在宫中贵妃的日子,一年做几身新衣,打多少首饰都有定数,还有颜色、料子、款式也都得别人说了算,真是苦了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考虑定量过活的自己了。

    王承柔像是在补偿自己一样,所有看得过眼的衣料几乎买了个遍,一年四季的全都做了好几身儿,当然正季的就不止了,24件起步。不仅如此,与她同来的清心清香,在府上刚给做了新衣,两人说不要了的情况下,王承柔还是强给她二人又做了几身儿。

    王承柔这边刚买痛快,就听楼下新进来的客人道:“那匹水红的,别放进去了,拿来给我看看。”

    这声音听得王承柔心里一惊,她站起来探头去看,对方感觉到二楼有人,也抬头看过来,二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王承柔瞬间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去瞧,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好快,那把声音那双眼,她永远也忘不了。若说她重生回来骗大家做了恶梦,那么这个人才是在上一世里经常入她梦之人,且必是恶梦。

    老板见这单生意做得差不多了,想着亲自去端些茶点来招待侯府小姐,见她盯着楼下看,顺嘴道:“那位是典仗正齐大人家的嫡出三小姐。”

    王承柔转头看向老板,是了,春安原先也是官家小姐,有着跟她差不多的生活。她本名又是什么呢?

    “齐家小姐的闺名,你可知?”

    老板:“齐念笙。”

    王承柔幽幽道:“好名字。”

    齐念笙就是进宫后的春安,因云京城中闹匪,她府上被波及,一家四十余口全部命丧刀下,府上钱财也被抢劫一空,唯三小姐齐念笙死里逃生,被救了回来。

    此案惨烈,震动整个云京,这可是天子脚下,匪患竟已猖獗到如此地步,怎不令朝廷震怒,于是皇上下令全力查办此案,不想这一查竟查出了别的事,引出齐大人的一系列罪状,而唯一活命下来的齐念笙因此被牵连,关了女监。

    后来,可能是她与皇后在闺阁时有过交往,待到新朝成立,喻哲儿当上皇后以后,把她接进了宫来,以宫女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但是,春安与喻哲儿认识这事,王承柔知道的太晚了,被春安告密了很多次,自己都没有察觉,而是在逃跑的前几日才被她发现,在自己身边多年,颇得她信任的春安,竟是皇后的人。

    与此同时,春安也窥见了她逃跑的计划,在打算去告诉皇后时,被王承柔拦住,之后的一幕就是她恶梦的根源。

    王承柔太想逃出去了,那时她还不知李肃已知道了她的计划,正在冷眼旁观。她一心只想出去,想像着逃出去之后的自由自在的好日子,怎么可以毁在一个被皇后埋在她身边多年的探子手里。

    当时清心早就没了,清香被她送去了正仪司,她身边没人可用,与春安拉扯时,她把她推下了井。两日后,被报了失踪了春安才在里面找到,王承柔永远也忘不了,春安被捞上来时,那双没有闭上的眼。

    虽与刚才二人对视时不一样,一个鲜活一个死寂,但王承柔还是被吓到了。虽然李肃在抓她回来后,血洗了冼尘殿,春安就算不被她推下井去,也难逃一死。但,人终究是她杀的。

    冼尘殿的奴婢都是李肃杀的,王承柔可以这样告诉自己,但她知道,自己手上确是实实在在有一条人命的。

    所以,这也是王承柔特别恨李肃的一点,归根结底,是他令她手上背负了人命,并且,在她逃跑前期那段时间,李肃早就监视起了她来,他是知道她干了什么,知道她杀了人的,可他就那样看着,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疯狂。

    真论起来,她最终选择自我了结,生活的无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她整个人都坏掉了,精神上的损毁把她击垮了,她不够狠不够强,被失控的结果压倒了。

    重生回来,她见到活过来的父亲母亲还有清心,但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春安,现在是齐念笙。这种冲击一下子把她拉回到了上一世的心境里,这令她恐惧、不安。

    “姑娘,手怎么这么凉,今天一点都不凉啊,夏天是真的快来了。”清香把一杯热茶递到王承柔手中。

    王承柔感受着杯子的温热,是啊,春天都快过去了,新的一季就要到来,她不能往回看,她得往前走。现在不是很好吗,春安没有死,她还是齐念笙。

    “砰”地一声,王承柔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对啊,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春安还是齐念笙,齐家也还好好的,她何不尽自己所能阻止齐家灭门惨案的发生,也算还了齐念笙的一条命。

    王承柔记得,齐家命案发生后,哥哥曾与她说过,云京城此时正闹的那帮匪徒,在冼劫富户与小官家之前,会化成货郎在目标府前多次踩点。

    想到此,王承柔有了计划,当年,这帮匪患到最后也没有被抓到,皆因他们神出鬼没,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如果她能派人提前盯着,知道他们往来的方向,不用太详尽,只要知道个大概就可以帮着官府去抓凶手了。

    心下主意已定,衣裳也订完,加上楼下还有一个因她心虚而不想见的人,王承柔决定速速回家去。

    回到侯府,王承柔找了自己院中的侍从,让他们去盯着齐府门前,每一个在府前徘徊不走的货郎。如果有符合者,记下相貌画下画像,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跟着他们,看看他们的落脚点是云京城内还是城外。

    侍从们自要问小姐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承柔不能直说,只以小姐身份压制道:“你们别管,只管盯着就是,但需谨记一点,不要让对方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撤,我只是让你们盯着,不是让你们拿下对方,明白了吗?去吧。”

    王承柔把这件事情安排好后,几天里,侍从传回的消息都是,没有发现可疑货郎。王承柔并不记得齐家出事的具体时日,大概就是今年夏天,但具体几月几日她真是记不清了,于是只能让人继续盯着,不要松懈。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王承柔因在制衣铺被故人吓到,本说去取新衣的时候,再逛逛首饰店的,这下子也不敢去了,只派了下人直接去取了衣服回来。

    她在家中一件件的试,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决定好采花节当日穿哪件,又试了试与之搭配的首饰,一直弄到了傍晚才算全部选好,而后天,就是采花节正日子。

    届时,她将与云京城所有贵女,出现在繁花园中,当然还有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年轻儿郎。太后也会来亲自主持此会,会有很多的活动,为了充分让年轻男女展现自己,了解对方,其意义就是一个相看的过程。

    每年采花节后,这一年过年前后,就会传出一些家族缔结好事的消息,今次,王承柔可不能再浪费机会与时间在李肃身上了。她要拿出态度来,用实际行动来与李肃划清界限,并为自己找到一个适合的新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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