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和豆沙馅的包子在锅里热着, 檀香燃着细细的烟,贡台上红色的盘子上摆满了蜜贡和五色的干果。
忽视掉老爸的喜怒无常, 总的来说狄远恒过得很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上一个这么有年味的新年了。
以前三个大男人在家里,置办年货不是为了吉利,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大过年的饿肚子, 毕竟大部分商家都收拾收拾放假回老家了, 饭店的席位紧俏,不提前预定就得回家吃泡面。
还有三个人聚在一起看电视,每个人都想看不同的节目,永远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
而今年完全不一样,人虽多, 但意见格外统一,所有人都以年龄最小的崽为主。
就算是爸爸和某位叔叔势同水火,但在明面还是客客气气, 最多在某些看不到的地方暗潮汹涌,狄远恒怀疑如果从森芒的角度来看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朝阳在清晨出现,狄远恒打了个哈欠, 把自己的睡意驱走,他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准备下楼,刚站在楼梯口处就听到了外公和自己弟弟在讨论庞大的世界问题。
桌面上凌乱地放着几本关于宇宙和人类起源的书。
外公端着一杯热茶在给小外孙讲课, “光速每秒约30万公里, 人类脉搏每跳动一次,光能绕地球转七圈, 就我说话的这几秒钟, 光能绕着地球转几十圈。”
森芒撑着脑袋, 半抱住牛奶杯, “可光在均匀介质中是沿直线传播的,不太可能沿着地球表面转圈。”
“只是做个比喻,这样会比较直观。”外公想了想,“换一种解释也行,光从月球到地球只需要1秒多,从太阳到地球需要8分半钟左右。”
森芒看着书上黑漆漆的宇宙图,点点头。
狄远恒走了过去,“可以一起听吗?”
“当然可以,今天讲的是生命的诞生和消亡。”外公说着,看向厨房,“不先吃点早餐吗?”
“昨晚吃太撑了,现在还饱着。”狄远恒说。
森芒不关注哥哥的肚子问题,他扯了扯外公的衣袖表示自己要继续听课。
外公用沉稳中带点诙谐的语气继续刚才的活动,“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凭常识就能感受到,如果温度高于水的沸点或是低于水的凝固点,很多生命是不能长期生存的,实际上大多数的动植物所需的温度要比这严格得多。”
“地球很幸运,它离太阳不远不近,恰好能获得维持生命所需的热量,碰巧它又足够大,能够吸引住保存这些热量的大气层。”
“空气和水也一样,如果它们的含量和成分发生大点的变化,生命的脉搏可能就无法继续跳动。”
“所以,保护环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芒芒,你有认真听我讲课吗?”
“有。”森芒眼睛直直地望着远处的透明锥形瓶,“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外公疑惑地问。
森芒半撑着下巴,摇了摇奶杯,看着上面荡开一层层的波纹,“如果生命真的是化学变化的产物,那应该符合化学的原则,它的属性应当与化学反应相似。”
“进一步想想,如果某个反应要花上千年时间去完成,那在其中的反应物不会被降解或是消耗掉吗,除非还有其他更快的反应不断地补充反应物。”
“所以我想,生命的基本反应应该是自发的迅速的,不然就不会发生,照这样想生命应该诞生在1万年,而不是100亿年。”
狄远恒的脑子变成了浆糊,坐着的位置突然变得烫人。
十分少见,这次主动接话的是妈妈,“一种有趣的猜想,我们总是会特别想知道生命起源的一般规律,可是目前知道存在生命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地球。”
“所以想要得到正确答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没错。”外公跟着点头,“实验室里的生命起源实验很难成功,因为地球上发生过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变量,所以一切都是猜想。”
“没准在很多年后你的发现或者观点会被证明是正确的。”
“那要等好久,如果我现在就想知道呢?”森芒把脸贴到书本上,坚持问道。
“我只能告诉你一些科学家的猜想。”外公遗憾告诉这位好奇宝宝,“毕竟关于生物起源的研究也才进行了几百年,来吧我们继续讲课。”
但这节课被打断了,外婆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凌乱的衣柜大敞,她在收拾大衣的过程中从某几件她丈夫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只袜子,另外一只不知所踪。
外婆的怒火在心中燃烧,她连续喊了好几声自己丈夫的名字,“过来把你的东西收拾好!”
“马上到!”外公尴尬地起身,显然在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错事,他向面前的人交代道,“课程中断,芒芒你先自己看会书,有什么不懂的我待会再给你解答。”
“如果需要。”狄远恒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搜索引擎可以帮忙解答。”
“不,它不行。”森芒露出了嫌弃和不认可的表情,“一点都不智能,我上次搜如何从零开始制造高空拦截反弹道导弹,它给我的答案是修理玩具水枪。”
“这不就对了吗。”他哥挑挑眉头,“如果你想玩水枪,夏天的时候我可以陪你。”
“我不和你玩。”这是他和狗狗的娱乐项目,森芒拒绝哥哥的加入,“那是狗子洗脚专用的。”
“狗子乐意用番茄炒蛋色带着闪片和音效的玩具水枪洗脚,我可不乐意。”狄远恒说完,意料之中收到了弟弟不满的哼声。
白云在蓝色的天海中飘荡,阳光照在房顶和花墙上松软的雪上,闪着亮光,在冰冷的白色占据世界的时刻,生机的种子在土地的深处沉睡。
狄爸爸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要我帮你们拿点早餐吗?”
“不要。”森芒端着自己那杯快变凉了的牛奶,“我有一杯要喝。”
狄远恒点头,“我会喝掉阿芒不想喝的那一部分。”
森芒想答应,但他马上想到了自己在学校排队的位置,只能忍痛拒绝诱惑,“我得自己喝完,不然会长不高。”
“有点信心,长高靠基因。”狄远恒充满自信地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安慰面前这位身高比自己矮几个头的小不点,“想想你的两个哥哥。”
“万一我是均值回归的目标人群怎么办。”弟弟依旧忧心忡忡。
“不用担心。”狄远恒看到弟弟苦恼的表情,忍不住戏弄两句,“反正你上学肯定会跳级,无论如何都会成为班上年纪最小的那个,肯定不会有人拿身高和你做对比。”
“你永远是排头第一的小朋友。”
他的话没起到该有的作用,反而起了优秀的反作用。
弟弟闷闷不乐地给自己灌下一大口牛奶。
“阿恒,不要欺负弟弟。”妈妈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你在芒芒这个年龄时,比他还矮些。”
森芒眼中亮起了光,他秉承着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兴奋开口问道,“矮多少?”
[心花怒放]四个字直白地写在了他脸上。
“几厘米吧。”妈妈答道。
“几厘米约分下来,等于没有。”狄远恒拦住话题,免得它被进一步讨论,他拿起手边的一本书, “不如咱们来继续讨论宇宙和生命吧。”
“看看这一段,运动是物质的根本属性和存在方式。我们身处于一个星系之中,无论是恒星还是行星,在星系中所有的成员,都在运动。”
“人类的思想也在改变,伽利略用他自制的望远镜发现木星的卫星,宗教批评者指责他的太阳中心论把人类从宇宙中至高无上地位拉了下来,但这只是开始,达尔文指出人类不过是熙熙攘攘的动物王国中的一个分支,量子力学改变了人类对实在的观念,dna结构的破译替代了神秘的生命之泉,神经科学又证明意识思维不是掌舵者。”
“从宇宙中心被放逐400年后,人类又被放逐出自己的中心。”
“人类错误的观念可以构成地狱。”森芒的话让他听起来像是邪恶巫师的继承者,“人不能一直待在地狱。”
妈妈笑了声,为小儿子解释道,“这段话想讨论的问题是人类是否应该在无意义的世界中寻求意义。”
“当我们认识得越多,了解得越多,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人类文明史只是地球多细胞生命史的一瞬间,生命史又只是地球历史的一瞬间,而我们所在的地球在茫茫宇宙中仅仅只是一粒微尘,我们变得不重要。”
“再深入聊下去就在讲哲学了,所以一般很少哲学会上升到天文学的高度,这种止步有助于平静心灵,大家最多担忧一下天上那颗最大的恒星什么时候消失。”
“几十亿年以后。”森芒说道。
“没错,但如果不看这么远,只看近百年,人类为了未知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我们登月成功,能在分子层面探索病因,提高了人们的平均寿命,这些在百年前是难以想象的,无意义带来了进步。”
“有意义的开始往往可能是无意义的,列文虎克看大门磨镜片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以后发现了微生物呢。”
“我还是不懂。”森芒的表情带着迷茫。
“芒芒,我问你一个问题。”妈妈看向自己年幼的儿子,“你今天快乐吗?”
“快乐。”森芒说。
“那么它就是我今天最大的意义。”妈妈温柔地说。
狄远恒对妈妈的印象大多与美食和生活有关,他很少想过妈妈能够接住自家天才弟弟的话,并且用知识展现出极大的魅力。
注意到的人不止他一个。
狄爸爸虽然在餐桌上吃着早餐,狄远恒敢保证他的注意力一直往茶几这边转,更别提那位坐在不远处假装玩手机的叔叔了。
妈妈把心思全放在了森芒身上,和小儿子的互动让一切变得愉悦,她的手指在星系书旋涡状星系点了两下,“讲回最初的话题,人类关注起源,也关注灭亡。”
“他们总是担心是宇宙的某次意外给了人类生命,说不准会再有某次意外终结人类的命运。”
森芒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恐慌,“人类将会成为恐龙20?!它们的命案现在还没被侦破!”
狄远恒命案和侦破这两词用在恐龙身上总觉得怪怪的,弟弟在词语运用方面总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不行,我们要自救。”森芒喃喃自语,神情逐渐变得坚定,“如果人类的文明等级达到二级,我们就能够在下一次小行星撞击地球前离开。”
他哥隐隐察觉出不对,“我们现在什么级别?”
森芒瞥了他一眼,“075级,70年前这个数值是073。”
“放弃吧。”狄远恒直接打破弟弟的幻想,“70年进步002,这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呢。”
“也许它会指数型上升呢?”森芒满怀希望。
“好吧。”狄远恒耸耸肩,“等你什么时候发明了核能悬浮车或者飞艇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会带上鲜花去捧场的。”
“虽然我没想过去制造厂上班。”森芒没察觉到哥哥在开玩笑,“但还是谢谢你的支持。”
“阿恒,不要欺负弟弟。”妈妈再次提醒热衷于捉弄弟弟的二儿子。
“我哪有。”狄远恒无辜极了,“我只是在想,如果以后阿芒获奖了出名了,他也许会缺个献花的人。”
说着,他把牛奶递到森芒面前,“来吧阿芒,补充点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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