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瓦专程将一个文件送到老宅,亲手交给了丹尼尔。

    走前,刀瓦语重心长的说了句:“认清楚她!”

    丹尼尔用指尖抚摸着文件夹的表面,犹豫许久才缓缓打开。

    一页一页仔细的翻看,随之他胸口的怒气也不断的累积升腾,看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白翎的怀孕时间,丹尼尔几乎把拳头攥出“咯咯”响声。

    透过帷帐,丹尼尔久久的凝望着安睡的白翎,她弓身侧卧着,一手护在腹前,呼吸粗重发出轻微的鼾声,略带浮肿的脸上眉眼都皱在一起。

    “看好她,不许她踏出宅子半步。一日三餐,看着她吃下去。”对医生吩咐完,丹尼尔就离开了老宅。

    在返回寨子的路上,丹尼尔汹汹的戾气吓得随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车内的空气变得压抑而危险。

    在路过一片湖泊时,他喊停了司机,自己下车走到湖边透气。他觉得胸口憋得几乎要爆炸,呼入这口湿润清凉的空气后胸口才稍微平复。眺望着眼前碧玉般翠绿的湖泊,良久他才拿出卫星电话,拨出汉克的号码。

    “帮我找一个人。”电话接通后,丹尼尔开门见山。

    “什么人?”从丹尼尔的语气中,汉克已经察觉出端倪,没有一句寒暄也直截了当开口。

    丹尼尔咬牙切齿,几乎碾碎一般从口中吐出三个字:“秦悠扬。”

    山脊的哨岗,丹尼尔俯瞰远处的山寨。

    暮色里,余晖金灿灿洒在一幢幢木楼的屋顶。寨子外围的山地到处丛丛簇簇枝繁叶茂,茵茵枝冠之间镶嵌着大大小小饱满丰盈的果实。

    这段日子,丹尼尔时常会在傍晚时刻眺望云卷云舒的北方。就像小时候刚刚被带回寨子时,他日日望眼欲穿看着家的方向,无时无刻不怀念那个家。

    丹尼尔已有几个月未回过老宅,白翎也从未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只有医生会按时汇报白翎的情况。起初听到白翎时常晕倒,他担心得想回去看望她,可他又无法忘记刀瓦的那份文件,只要一想到她十月怀胎的辛苦是为了别人,他就怒不可遏,不知如何面对她才好。

    只是,世事难料,丹尼尔不成想再见时,她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之中。

    他赶回老宅时,空荡荡的院落里已经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当他跌跌撞撞跑进卧室,她躺在一张浸满暗红血迹和污渍的大床上,她的身体不住地战栗,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青筋暴起额头上,鼻翼一张一翕的轻喘着,面无血色的脸庞上遗留的痕迹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床边慌乱的围着接生的人,一旁的玉婆婆怀中则抱着一个婴儿。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在旁的接生婆和医生都在说:“出来了,加把劲儿”、“脚出来了”、“呼吸、呼吸”一片混乱中,她声嘶竭力地痛吟越来越微弱,随着她一阵痛苦地闷哼,围在床边众人皆张大嘴发出惊呼。

    之后,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丹尼尔。

    他不知就里,与他们对视了几秒,才箭步冲到床边。眼前的一幕让他倒抽口气,气若游丝的白翎身侧一动不动的躺着一个蜷缩的婴儿,婴儿沾满白色污垢的小小躯体上泛着乌青,脖颈上缠绕着脐带。

    丹尼尔握着床沿的手已经发麻,冷汗也从手心涔涔渗出。他恐惧的瞪大眼睛直直望着她,所有坚不可摧都在这一瞬间崩塌瓦解,滚烫的泪水翻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月后,玉遥满月的日子。

    天未亮,丹尼尔便来到老宅后山。他命人用蕉叶做成莲花河灯置于溪涧中,流水中摇曳的河灯中央点亮着香炷。漂浮的河灯在缭绕的雾霭里若隐若现,溪水旁立着一棵宛若巨伞参天古榕树,繁茂舒展的枝干上挂着红绳和符纸。

    古木森然,蔽日的树荫之下立着一个小小的石碑灵位,石碑前点着香烛、放着甜糕和水果。

    丹尼尔跪坐在灵位前,拆开一个装着毛绒玩具的盒子,将里面的玩具小熊放到灵位前,让玩具小熊的脑袋依偎着石碑。他细细抚摸着冰凉的石碑,用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些刻字的凹陷。

    随着天光渐渐亮起,晨雾散尽后霞光普照。

    他缓缓倾身搂着石碑,仿佛在搂着一个人的肩膀。他望着石碑颔首微笑,他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的坐了良久。

    下山回到老宅时,院子里已经张灯结彩,中庭已经摆好香柱灯油,满院子都是香烛的烟火。

    丹尼尔走进院子,玉婆婆正在归置那些灯油。见他回来,玉婆婆放下手上的香烛,并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卧房:“玉遥已经醒了,去看看她。”,

    丹尼尔点头不语,沿着走廊走去卧房。还未走进卧房便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走进卧房正看到白翎赤着脚、身着宽松的亚麻长袍站在窗口,仰头望着挂在屋檐的风铃。

    微风徐徐吹过,风铃发出金属撞击的脆响,她怀中的婴儿时而啼哭时而嘤嘤呢喃。

    “我回来了。”丹尼尔走到白翎身侧轻轻拥起她,她随着他的力量侧身靠近他。

    “外面准备好了,出去吧。”说着,丹尼尔伸手去抱过白翎怀里的玉遥。

    白翎这才垂下头看着被丹尼尔抱走的玉遥,她轻轻挣脱被他握着的手臂说:“我想躺会儿,不出去了。”说完,她自顾自的走回床边坐下。

    丹尼尔单手抱着玉遥,跟着她来到床边,他伸手用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感受到体温正常才说:“那你睡会吧。”

    她提起布毯盖在身上,便闭目养神。

    看着她,他怔怔愣了几秒才走出卧室。

    庭院里,玉婆婆接过玉遥抱在怀里。走到铜盆边,铜盆里盛着的水和各种金器。玉婆婆用水给玉遥擦了额头,又用筷子沾了桌上的食物贴到玉遥嘴边给她舔舐一套繁琐的满月洗礼流程做完,最后玉婆婆又将一串金锁套在玉遥颈上并叮嘱:“带着玉遥好好生活,我会时常上山去探玉恩,放心走吧。”

    听到“玉恩”两个字,丹尼尔抱着玉遥的手不禁颤抖一下,他适才意识到自己竟从未叫过两个孩子的名字。就连今早在玉恩的墓前,纵使他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却还是没叫出口。

    在丹尼尔心中,已经认定玉恩的死是他一手造成,是他轻信了刀瓦那份文件而怀疑白翎腹中是秦悠扬的孩子。那份假的孕检报告让他失去了理智,报告的日期推断白翎怀上孩子的时候是在秦悠扬身边。盛怒之下他将她软禁冷落在此,造成她无法得到及时医治而难产,不仅让玉恩胎死腹中,还害了她再也无法生育。

    等后来他拿到dna报告时,追悔莫及却也无济于事。

    在玉恩下葬那天,他们两人在墓前做了了断。

    白翎说:“我曾欠你的,这一次都还了,还搭上我孩子的命。你的铃和你的孩子一起死了,葬在这。从此,我们两清,再无瓜葛。”

    丹尼尔说:“去曼谷生活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们。”

    这一刻,白翎以为,她失去了一切,终于换来了自由。

    这一刻,丹尼尔想,他只是换一种方式,蛰伏在她的世界守护她。

    三年后,曼谷。

    白翎坐巨大的落地窗前弹着琴,此时窗外天空中一道闪电掠过,顷刻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原本剔透的玻璃忽地伏满雨滴。

    一声惊雷巨响,坐在地毯上摆弄着积木的女孩被雷声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白翎赶紧抱起满脸眼泪的女孩,抚着女孩的头发安慰道:“遥遥不怕,妈妈在这。”

    雨季的尾巴,天气一日三变,前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雷雨交加。若天气好,白翎会带着玉遥去楼下的公园玩,大雨天就只能呆在家里。

    玉遥趴在白翎怀里沉沉睡去,白翎一手轻摇着女儿,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翻看着下周课程表。

    进入音乐学院这两个月,她全部时间都被填满了,要花大量时间练琴才能勉强跟上键盘系的课程。每周三天要去学院上课,下课后要第一时间回家照看女儿。

    起初庄安妮要帮她申请研究生时,她还极力推脱并说不想读。庆幸,在庄安妮坚持下她办了入学。

    她还记得,在学院上的第一节课,坐满年轻人的阶梯教室嬉笑声此起彼伏,那些欢笑仿佛将她拉回了大学时代。望着教室外晴空中的彩虹,有一刻她仿佛找回了自己。

    “铃。”白翎的思绪被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她回头看佣人正引着庄安妮走进来。

    “安妮,你先坐,稍等我一下。”白翎小声说,说完缓慢起身将玉遥抱回婴儿房。

    再回到厅,白翎坐到庄安妮身边问:“下班这么早?”

    “最近有点累,早点回来休息。”庄安妮掩面打个哈欠,又转头看了看窗外乌云逐渐散去的天空,笑盈盈的说:“天晴了,一起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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