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了几日,终于返回了缅北。在回去雨林的寨子之前,丹尼尔在母亲的老宅休息了一晚。老宅子一直由隔壁的阿婆料理打扫。晚上,阿婆送来了简单的饭菜,是丹尼尔喜欢的鱼粉、三角饺和甜糕。

    丹尼尔记得,铃小时候最爱吃甜糕,用椰子和木薯粉做成的甜糕粘腻香甜。铃每次吃都会狼吞虎咽噎到自己。每每想起铃小时的样子他不禁会心一笑。

    印象中,小时候的铃,总是脏兮兮的,赤着脚穿着麻袋裁改成的长袍,凌乱如鸟巢一样的头发,一张怯懦的小脸沾着食物干涸的痕迹和污泥的印子。丹尼尔看不去她脏兮兮的样子就会带着她跑到山里的温泉洗澡。那是一棵长生不老的参天古榕树,长在滚烫的温泉水里,那样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他带着铃在水下的树根洞穴里游泳嬉戏,玩儿到累了铃就会在他怀里瞌睡,被温水洗净的铃,小小的脸庞白里透红,脱掉麻袋长袍的小身躯却瘦骨嶙峋。

    十几岁的丹尼尔和五六岁的铃就像亲兄妹一样,彼此毫无禁忌。但现在,丹尼尔再回想起自己怀中铃那小小的身躯,却有了无法抑制的悸动。因为见到了长大的铃,那样的娇艳动人,窈窕的曲线下他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她幼时的影子。

    丹尼尔想着铃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身边的男人。朦胧中他陷入了梦魇,梦到他牵着铃的小手,梦到被父亲吊打,梦到二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子狰狞的嘴脸,梦到自己站在雨林外的雷区看着地雷全部爆破将整个寨子烧成灰烬,而滚滚黑色的浓烟中,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屹立在熊熊烈火中唱着山歌,像是母亲又像是铃

    翌日,醒来的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这个梦太长,他几乎是不肯醒来的执意要做完,即便最后那样惨烈,但是梦里那片刻温存已经足够让他如飞蛾扑火般的深陷其中

    驱车回到寨子时,刀瓦正在寨子门口抽烟。他与丹尼尔对视了几秒便用眼神暗示,顺着刀瓦的眼光,丹尼尔看到寨子里停着的几辆越野车。他了然于心,径直走进会厅。

    厅里,汉克正坐在茶台的主人位泡茶。自从父亲走后这个茶台就闲置了,丹尼尔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的,只有汉克每次来时才会坐那里悠闲地泡茶。

    没有寒暄问候,丹尼尔沉默的在汉克对面坐下。汉克烫了一个茶杯放在丹尼尔的面前,倒满茶后才继续自斟自饮。

    “分家时,你说你不碰家里见不得光的生意,现在跳出来从中作梗,是什么目的?”汉克看向丹尼尔,淡淡开口。

    “我本本分分做我的干净生意,二房他们却故意栽赃我。”

    汉克点头示意丹尼尔继续。

    丹尼尔笑问:“还想让我说什么?”

    “你不也一直放消息出去设计老二老三吗?”汉克突然大笑,但深灰色的瞳孔渐渐收缩,“你不会真像老二说的去给警察办事吧?”

    丹尼尔渐渐失笑,只有一抹冷厉还遗留在嘴角:“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现在不想把戏演戏去了?”

    “老二老三接下父亲的老营生干缺德的买卖,日后没个善终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但是”汉克顿了顿,手里却猛地一用力把手中的茶杯生生捏碎。“父亲的死与你有关,是为什么!”

    丹尼尔渐渐面如死灰,不动神色看着汉克。汉克猎鹰一般的眼睛与丹尼尔四目相对,相视许久后,丹尼尔苍白的辩驳:“我没有。”

    汉克听完又是几声大笑,笑着笑着一抬手将茶台上的茶具全部推散到一边的墙上,茶具顿时碎的到处都是。“你没有?”

    “是二夫”不等丹尼尔说完,汉克已经狠厉的看向丹尼尔,凌冽的目光逼迫他噤声。

    “二夫人想杀父亲你很早就察觉到了不是吗?可你却由着她,甚至暗地里帮她遮掩?嗯?我说的对不对?”汉克恢复平静。

    “没错。”丹尼尔叹了口气回答。

    “为什么?”

    丹尼尔突然释然的笑了,露出一抹阴翳笑:“父亲,不该死吗?”

    汉克看着丹尼尔,许久才叹了口气淡淡地说:“父亲是恶人,他直接间接害死无数人,他罪大恶极,但他依然是你的父亲!他甚至可以死在刑场,但绝不应该死于你们的毒手。”

    丹尼尔幽幽的开口:“只要他一天不死,我就不能接回我的女孩。”他长舒口气,“你是大军阀,又军方政要的世家背景,父亲都要敬你和大夫人三分!你自然不懂我的苦!父亲除了给我一口饭,他为我做过什么?就算父亲他给我,我也不要继承那些肮脏营生。”

    “丹尼尔,别怪我没警告你,你若要异想天开惩什么恶扬什么善,与二房斗下去,我也未必保得了你周全。”

    “不济是一死,我根本不在乎。我会把这些人、这片土地打扫干净,再把铃接回来。”

    毕业音乐会后,白翎在秦悠扬的帮助下,开始准备出国留学的手续。为了办理签证,她需要回到户籍所在地去公证文件。秦悠扬决定陪她一起回去瑞丽,办手续顺便旅行,更重要的是秦悠扬想拜访一下白翎的养父母。

    秦悠扬开着车从昆明出发,沿杭瑞高速一路向西南开。越往西,越远离城市,视野越发开阔空旷,崇山峻岭风光旖旎。

    在路过大理时他们决定停车歇脚,就在洱海边找了一间民宿过夜。

    驶入环海公路时正是夕阳西下,落日穿过成片的火烧云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金色的苍山洱海尽收眼底。车在沿岸缓缓行驶,秦悠扬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与白翎十指相扣。

    白翎看着窗外时不时的唱上一两句,她轻轻哼着《小河淌水》。

    “月亮出来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哥像月亮天上走,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月亮出来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的阿哥;

    一阵清风吹上坡,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她的歌声从容舒展,夜莺般的吟唱带着属于她独特的花腔走句。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声线可以随性的游走于各种音高音域。

    听着她的歌声,秦悠扬忍不住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配合她的节奏。她与他一直是琴瑟和谐,他甚至愿意放弃钢琴家的理想只做她一个人的伴奏师,一辈子陪着她歌唱就好。

    隔日清晨,秦悠扬早早的醒来。起床后,他先去亲了亲隔壁床上睡得正香的白翎,而后蹑手蹑脚的换衣服出门,到民宿外不远处的市集买早餐,先买了茶叶蛋和甜饼,看到多数摊位都是酸辣油腻的粉面,担心她吃了这些会伤了嗓子,他便走出去好远去找卖稀粥的摊位。

    带着买好的早餐返回民宿,打开房门却发现白翎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眼花,赶紧跑到窗口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立刻照亮了房间,床上确实是空的,枕头和被子都掉在了地上。

    他有些不知所措,头脑空白了几秒才想起来找手机。拨通白翎的电话,还没等接通就看到了床头柜上她的手机。

    屋外雷鸣电闪,在狂风暴雨的巨响中白翎感觉到自己渐渐恢复了意识。但身体十分疲软虚弱,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试了几次才勉强睁开,她不停的眨眼才慢慢从模糊的视线中聚焦。待她完全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坐在她的对面。周遭环境一片黑暗,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捕捉到那个身影。

    看到她醒来,那个人影似乎动了动。那轻微的动作吓坏了她,她恐惧得用尽全身力气支起身体向身后靠去。

    见那个人影没有继续动作,她才颤颤惊惊的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暗处那个人影已经缓缓起了身,并向她靠近。她尖叫着:“不要过来!不要”

    没等她说完,黑暗中响起了一个低沉声音:“铃”

    那鬼魅的声音让她几乎是一瞬间汗毛直竖,她不可抑制的颤栗。顿时,满脸都布满了冷汗,她不知道为何那个字,让她如此恐惧、如此绝望。

    忽然间,角落的落地灯亮了。

    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个人,那张冷峻的脸,那带着戏谑的唇角,还有那眉峰的伤疤她战战兢兢的望向他,难以置信的张了张嘴,艰难的挤出一点声音:“丹”

    丹尼尔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他缓缓地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颊,但却被她迅速别过脸避开了。

    丹尼尔的手尴尬的悬在空气中,指尖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转瞬,他迅速的抽回手,嘲弄的笑了笑“呵”

    看着她写满恐惧的脸,他感到心脏泛起阵阵绞痛。

    下一秒,他也不顾她的抗拒在她身边坐下。她警惕的盯着他,两个人沉默着,四目相对。

    对视许久,她直了直后背向身后挪了挪,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才开口:“这是哪?”

    丹尼尔不语,默然的凝视着她。他感觉面前的铃很陌生,他尝试在她的眼眸中搜索熟悉的片缕,可那种疏离和抗拒让他有些迷茫。

    丹尼尔的眼光也让白翎周身不适,她只得低下头停止与他对视。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眼光还在她身上逗留,她猛然抬头瞪着他,懊恼的说:“这是哪?丹你到底想干什么?”

    丹尼尔强忍失落收起目光,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亦正亦邪的笑,俯视着她:“我说过,等你长大就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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