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都是借口。
严子书不同意,傅金池也就遗憾地作罢。
仅此而已。事后也没有房东出现,对严子书说些无论如何都不给他住了的鬼话。
如果他是狗血小说的主角,严子书想, 那没准还真的会被整到流落街头, 落魄凄惨, 直到在漫天冷雨里遇到一个人向他伸出救赎之手。可严子书不是, 他就是一个没那么重要的炮灰——过得不会太顺, 但在终局之前, 老天爷大概也不会想起追着他迫害。
野草总能在夹缝里找到一点喘息求存的空间。
事实也就和他预料得差不多。
虽然傅晓羽的确有对严子书报复性打压的念头, 其实在他爹那就被压下了。
正是争权夺利的关键时期,傅三叔满心为钱跑跑颠颠,哪有闲心管儿子这点花心, 倒还骂他不要在这些小事上横生枝节。所以傅金池这个说一半瞒一半的惯犯,纯属扯谎。
这个插曲后来不了了之。
之后就没什么人关注严子书住哪了,让他觉得自己正处在渐被遗忘的过程中。
但怎么说呢, 他作为局中人,说从此能过上家长里短的生活又为时过早。虽说如今不处在漩涡中心,对风暴的感知总是稍微迟滞一些, 要想完全避开风暴, 倒是不大可能的。
严子书能嗅到许多不寻常的气息。
比如又开始有陌生电话打给他, 自称来自某某局某某科之类, 问他了解前公司的情况。
去年有人来找他打听李长安那时候,明显是出于私人行为, 搞得遮遮掩掩的。现在情况显然不一样,谈话都非常地正式,见面自报家门, 证件也给看,比如xx经侦大队的xx这样。
因此严子书态度也非常好,思维清晰,条理分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完了之后,对方的态度同样礼貌,跟他握手:“感谢您的配合。”
严子书自然连道应该的,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云云。
看,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
他回家的路上,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天却遇到一场不算小的雨,阴阴沉沉的,忽然就淅淅沥沥下起来。虽然躲了雨,身上还是被打湿一半,走到楼底下时,更是遭到碰瓷。
有只忽然窜出来的流浪小狗一头撞到严子书的脚踝上,甩着毛蹭来蹭去。
小小一只,要不是这么亲人,差点以为是大老鼠。
严子书犹豫着躲开它,绕路上楼回了住处。
等到入夜,雨势却越变越大,而且倒春寒,外头温度很低。他总是惦记着那只看起来月份不大的奶狗,只好又拿钥匙下楼。小狗还在,趴在楼道里不敢出去。
严子书便叹着气把它抱了回去。
这狗出现在一个快走完剧情的炮灰身边,简直来得极度不合时宜。
严子书自认现阶段,自己完全不适合“拖家带口”,他要是把狗留在身边,随时都可能让它陷入没人照顾的状态,但,没办法,小东西软绵绵一团,看起来毫无生存能力。
ben跟他讲傅为山前两天又砸了一遍办公室时,严子书就是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粗针管给小狗喂奶的姿势。针头改造成了气门芯,狗趴在箱子里,他半跪在茶几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不知第几次叹气,找领养的求助毫无回音。
因为打字要打太多,ben直接换了电话沟通:“原本是咱们董事会的那几位在撕扯李副总质押出去的股权。但你懂的,李太太娘家不是也挺厉害的吗?去年李副总刚栽跟头的时候,连累李太太要忙着掰扯赌博欠债是不是夫妻共同债务,她娘家也被这个事拖累调查了很久,现在回过神来,肯定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他们觉得,李长安捅出的篓子,傅家没理由不一起担着,要么就拿出钱来。但咱们董事会那几个能同意?总之就是好一出大戏。”
严子书问:“公司的运转情况还好吗?对你们平时工作有多大影响?”
ben给出悲观的回答:“闹得和菜市场一样,正常的业务肯定要受影响。”
ben借这个由头打开话匣子,又说今年的春拍如何准备不力云云。比起通风报信,甚至更近乎抱怨,严子书能听出来,ben是在暗示,如果严子书找好了下家,他也想跟着一起走。
ben的态度似乎也折射了许多普通员工的士气,惶惶不安,患得患失。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夸张之嫌,但严子书在其位谋其政的时候,说一句镇场王是当得起的,至少经过他手的工作,总是梳理得很有条理,傅为山也就能应付得很有条理,从容不迫。
现在公司风云涌动,暗斗明争,新提拔的总助唯唯诺诺,什么都听傅为山的。可傅为山一下反而不适应——傅金池评价过他,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其实挺精准的——赶走了大总管,这主人家自己倒开始抓瞎了,各种复杂的关系堆在一起,每每慌手忙脚。
至少从他砸办公室的频率上来说,一个焦头烂额的总裁,是会让下属安下心来工作,还是让下属觉得公司明天就要完了?
ben私心觉得,傅为山可能也不是不后悔草率地让严子书走了的。但是老板拉不下脸来承认,现在就是一边勉强用新人一边吹毛求疵,因为达不到他的预期,反过来又不停地置气。
双方磨合得都很痛苦,可又没有时间慢慢来过,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严子书虽然懂,也只能劝ben:“你先骑驴找马吧,提前做好跳槽的准备也好。”
小狗急切地把奶喝完了,含混地“汪”了一声,试着来舔他的手。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ben听到动静,“你那边怎么了?”
严子书放下针管,摸摸狗头:“没怎么。对了,刚刚说到哪?”
“就是我跳槽……”ben犹豫回答,“算了,我再好好想想。”
“那今天就聊到这吧?”严子书抱歉地说,“我还有点事要忙。”
ben连忙说:“行行,你去。”
傅为山后不后悔的,反正是打死都想不到,他前总助现在天天忙的事就是照顾狗。
离开英瀚以后,严子书一直以近乎单机的状态生活,拣到狗这件事,意外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点陪伴,家里有两个活物,确实少些孤单,唯一遗憾的是,早晚还是得把它送出去。
但因为是土狗,不抢手,本地的送养账号发布了消息也无人问津。
严子书很遗憾地讲给它听:“不要灰心,其实你挺好的,只是出身上输了一点儿。”
小狗咬着他的裤管甩来甩去,磨牙,累了就安心地钻进他的拖鞋里睡觉。
眨眼就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它长大了一圈,退而求其次,改为卧在拖鞋鞋面上。
期间严子书关注着英瀚的新闻,同时把狗带在身边。他的精力似被这样分割成两半,一半关注着勾心斗角,一半享受着平常生活,但总归有个事情做,不会让自己闲下来了。
小狗还小,既把他当主人又把他当妈妈,需求很高,但也给人提供很多的情感支持。
意外的,这种状态让他整个人重新温和起来,不再成天想那么多恩恩怨怨的。
严子书有时想,大概因为自己从这上面找到了新的情感寄托。
比如傅金池不需要他,但狗需要他——这样的。
他甚至由此反思,自己到底是被这个人所困,还是只是需要个寄托情感的对象。
每当小狗热切地过来拱他,严子书都想,如果能选的话,有什么理由不要狗要男人呢?
至少它的爱比较真挚,也不用让人辛苦地猜疑来猜疑去。
带着这种人生感悟再见到傅金池时,他比自己预计中看开了很多。
春季拍卖会预展,例行面向公众开放,严子书虽然离职了,可没有规定不许他进来看。
自然他一来,就不可避免在此遇到许多前同事,展厅经理、工作人员……很多人认出他来,在背后议论着他离开得不太光彩的传言,知道的给不知道的科普,最后达成一致意见:
不理解他为什么被扫地出门了还要回来自取其辱。
实则他想探查一下剧情进度,出来逛逛,好过自己在家里耳目闭塞。
另一方面,也因为严子书不觉得这对自己来说是很尴尬的事。
他以冷淡和疏离为保护壳,别人有一些指指点点,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不过在这种场景下,倒叫他体会了一把当初傅金池不受欢迎却自娱自乐地出现在公司里,是种什么感觉。
傅金池似乎也有保护壳,就是在所有该表露出激烈情绪的时候,一律露出像柴郡猫一样似笑非笑的表情,掩盖他体内的一切愤怒、憎恶、不甘等负面情感,做出嘲笑世人的态度。
就是在严子书想到这个比喻时,他在一副油画前,见到了带着这种笑容的傅金池。
但不是对着他的。
傅金池照旧皮笑肉不笑的,正对旁边的傅三叔及几个公司高管说着什么。一行人大概刚刚从里面开完会出来,边往外走边“谈笑生风”,气氛却是裹不住的僵硬。
严子书差点跟他们撞个正着。
他往旁边避了避,但展厅这么空旷,想完全错开也很难。
这队人里其实每个都认识他,这么迎面撞上,要不要打招呼,好像也该有个集体默契。
里面不是没有人犹豫,结果,走在最前面的傅金池无视了严子书,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于是后面的人也都下意识效仿,仿佛视网膜里完全没有这个人存在。
显得主动微笑致意的严子书像个傻子。
落在展厅工作人员眼里,几乎要替他感到局促和社死。
傅金池如今的打扮十足商务精英,跟以前那种雅痞风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个穿小西装、仿佛从文艺片场跑来的傅金池,在严子书看来,就很难想象会像前者这样,还玩这种“我没看到你”的心理战术,倒多半会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哟,严总也在?”
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严子书心里做出了心平气和的评价:完全不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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