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子书盯着电视,  不去直视傅金池眼睛,对方说过,他撒谎时眼神不一样。

    但除此之外,  他自认演技没有大的行差踏错。

    严子书错过了傅金池的表情,  但就算看到了,  他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接下来一切只看天意吧。

    节后复工第一天,回到公司的员工们犹沉浸在喜庆的氛围里,成群结队地跑到大小领导那里拜年要红包。大方一点的站在办公室门口,亮着红包二维码直接给员工扫。

    严子书也在秘书处发了一堆利是封,  有代表他自己的,也有代傅为山发的。

    大家笑嘻嘻地收了,  满面红光地对他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严子书微笑着,  被这快乐感染了一点儿。

    但一回头,又倏忽散去了。

    离截标日期越近,  焦虑和不安在他心头笼罩的阴影越浓厚。

    严子书工作效率下降很多,回过神来时,在纸上写了个“傅”字,然后画了个问号。

    他脑子里装的东西很多,一会儿是傅太太,  一会儿是傅为山,  纷繁复杂,  十分扰人。

    最后总是停留在傅金池坐在病房里看电视的画面上。

    很快,  藏宝阁项目在采购平台上如期进行公开开标。

    开标的前一天晚上,  严子书有点失眠。自春节假期开班以后,他都一直没什么机会再和傅金池见面。他知道傅金池那边也有很多事要应付,比如配合后续的车祸调查指正。但说到底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更主要的,  还是严子书内心有鬼,也不太想去直面对方。

    他躺在床上,可谓毫无睡意。到后半夜,好容易睡着了,再一睁眼,却才凌晨三点。

    再继续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以为要天亮了,再看,依然还早,凌晨四点。

    就这么一会儿一醒地浅眠,到了早上五六点的时候,最后一次睡过去,却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他再次问傅金池,愿不愿意不顾一切地跟自己一起离开。

    场景回到了楼顶的天台上,小花坛前,对方坐在长椅上翘着脚。

    傅金池看都不看他:“到死那天都不能。”

    严子书又一次醒了。

    这天他照常起床,洗漱,吃早餐,一切收拾妥当,早早来到公司。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投标工作组的负责人高兴地把开标结果的公示公告转发给他。

    公告网页有附件,下载表格,可以看到更详细的情况。

    预料之中,资审环节涮下了一大批资质不够的小公司,浑水摸鱼的都被踢出局。

    其中,英瀚公司顺利通过了资审,进入后续评审环节,再经历一轮内部评标。

    与之相对的,严子书在附件里找到傅金池暗中控股的三家小公司的名字,这三家公司的标书,因为商务标报价一模一样,而且有其他雷同痕迹,被判定为存在围标串标行为。

    虽然不会公布具体报价,但如无意外,大概就是他在傅金池手上写过的那串数字。

    同样是围标串标,但小公司嘛,都懂的,心术不正,投机取巧,其实都是常见的现象。这几家公司名声不显,根本没什么人会放在心上。这一点也严子书早就想过的。

    只要不和英瀚扯上关系,傅金池就是搞五家八家小公司来,也不会有人想去详查。

    没人查,就不会暴露背后的操纵者是谁。

    他骗了傅金池,可以说阻止了他损害公司利益,但同时也撕毁了傅金池的宣战书。

    严子书关了网页,从中午到下午都坐在座位上没动窝。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也很煎熬。

    到了晚上,回到自己公寓,他才终于接到傅金池的来电。

    接通了,那边迟迟没有说话,只有电波声和呼吸声证明双方还接通着。

    严子书觉得自己应该打破这沉默:“你看到公示了?”

    “看到了。”傅金池慢条斯理,听不出任何生气的意思,“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电视剧里,主角有了矛盾,经常说的一句话:“抱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严子书想,到了他这儿,应该是:“抱歉,我就是故意骗你的。”

    当然,他不能说出后半句,只能说:“抱歉。”

    又轻飘飘又没有用的一句话。

    严子书有很多种心理准备,不管对方怒火中烧地责问,还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他都接受。

    他以为自己能设想出对方所有的反应,结果傅金池一句废话也没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严子书放下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屋里绕了一圈,目光落到窗台上摆着的铜钱草上。

    小巧的白瓷盆圆润可爱,绿油油的叶子不知忧愁。

    当株植物也不错,永远不用参与人类的尔虞我诈。

    就到此为止了吧。

    如果非要对自己的动机做一个评价,严子书认为,在“高尚”和“卑鄙”之间,“愚蠢”是更贴切的形容——愚蠢地凭自己的一厢情愿行事。

    但在山路上目睹那场车祸的时候,严子书是真的胆怯了。

    他不知道这又是哪儿脱了轨,它原本不该在剧情里。

    可它就是发生了,而严子书害怕下一次,傅金池不再有这样的好运气。

    同时严子书也陷入了更深的无力感,傅金池在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宁可一言不发地把他扔在路边,也不愿向他求半个字的助。对方难道不也是个一厢情愿的蠢货么?

    傅金池以为他永远不会关心则乱。其实如果能够得知对方的想法,如果有机会为自己辩解,那严子书一定要说,这是大错特错,他明明已经茫无头绪,自乱阵脚。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风平浪静,一切正常运转。

    招标工作组的负责人密切关注着最后的评标结果,明知时间还没到,每天依然忍不住把官网刷新无数遍。傅为山也充满期待,还特地在工作组的群里发了个红包,说博个好彩头,这次投标辛苦大家了,等回头中标的时候,再发个更大的。底下一排兴奋的“谢谢老板”。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每个人似乎都已觉得十拿九稳。

    期间,傅金池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公司。

    不过反正无人在意这一点。

    说起来,在车祸发生后,严子书在公司里,也试探和观察过傅为山的态度。从傅为山略不自然却压抑不住兴奋的反应,他判断对方可能不是主使,但主使多半事后和他通过气。

    这很好猜测:大年三十当天,傅为山的态度还一切如常,明显对将要发生什么一无所知,而后来听说发生事故,他的反应是高兴却又克制,不像以往那样,把幸灾乐祸全部写在脸上。

    但那种按捺的兴奋,让严子书感到腻烦。

    作为总裁助理,产生了这样强烈的私人情绪,意味着他真的干不久了。

    抱着这样的自觉,在告知傅为山英瀚集团被取消中标资格的消息时,看到对方震惊又失望地拧起眉、乌云当头的样子,严子书心里甚至也升起一丝快感。

    英瀚集团通过了资格审查,在评标环节也得到了最高分,最后却败于几封不同的投诉信。

    “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已经被列为拟中标人。”他解释,“但因为在公示期内,受到其他投标人举报,说我们技术标里的某些资质存在故意造假,所以整个技术标被判无效……”

    傅为山回过神,冷声命令:“这一块是谁负责的,把他叫过来!”

    他的愤怒可想而知,比起从一开始就没希望,得到了又失去的落差最让人难以接受。

    招标工作组的负责人冷汗涔涔:“被举报的那些资质,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有两三项擦边球了一点,但是按说,问题都不大,还有一项确实是最近过期了,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没能及时续办,我们本来想着先写上,只要……”

    傅为山严厉质问:“过期了就是工作失误,什么叫客观原因?”

    负责人暗认倒霉:因为你家亲戚当政太多造成的纰漏啊,这能明说吗?

    但问题是,你不能这样告诉你的老板——就算说了,老板也不会认账。

    更重要的是,别的投标人怎么能那么精准地狙击到英瀚哪些资质存在漏洞?

    一般的红眼病似乎也做不到吧。

    他只能暗示傅为山:“以上只是我们的自查意见。现在只是不知道,官方更具体的判定标准是什么,如果能找关系打听打听,再有针对性地申诉,应该挽回的余地更大一些。”

    按照规定,公示对象遭到投诉,自接到投诉之日起,有三天的申诉时间。

    要算起来,还是很紧急的。

    负责人说得不无道理,好几封投诉书的扫描件加起来长达十多页,有备而来,内容琐碎,英瀚准备的时间有限,要想加大申诉成功几率,最好能活动一下关系,求人给画个重点。

    无奈之下,傅为山再次想到了朱小姐。

    虽然曾经不欢而散,但到底公司利益比脸面重要,不得不放低姿态试着请对方帮忙。

    可惜朱小姐回复客气但爱莫能助:“我爸爸的工作,我就算作为家属,也不好插手呢。”

    过了三天,投标工作组尽其所能地做了一份完善的申诉书,提交到系统里。

    但焦急地等待之后,结果还是申诉失败。

    最终中标人成了排名第二的竞争对手。

    这个结果让高昂的士气一蹶不振,工作群里,往上翻翻聊天记录,傅为山发红包庆功,以及大家恭维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必定中标开门红的一条条消息,全成了无用的过去式。

    过了两天,傅为山勉勉强强发了句“不要灰心”,工作群才瞬间被向老板表忠心的表情包刷了屏,算是自己内部找了个台阶下了。

    哪是真的不灰心,只算是做老板的艺术,失败都成定局,只能摆个大度的样子罢了。

    实际上傅为山一连几天气压都低的不得了,真正在身边伺候的人,谁也不敢触霉头。

    这天严子书被他叫进办公室,傅为山仍旧那个苦大仇深的表情,却多了几分阴郁和怒气。

    看到他这样子,严子书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直觉。

    “傅总,您叫我?”

    “你听听这个。”

    傅为山冷冷地说完,开了手机外放。

    有点失真,但能听出是傅金池的声音。一条语音完了,就自动播放下一条。

    “就当帮你长个教训吧,其实与其怪别人投诉,不如怪自己事先为什么没做得规范一点,下次记得别再留下漏洞给人抓就好。”

    “我是怎么发现的?这个重要吗?”

    “行啊,我这人就喜欢过河拆桥,给你个提示,你该注意一下你身边的人了。”

    “是谁?我说的你又不一定信,不如你自己排查吧。”

    “实在找不到的话,你再来问我。”

    傅为山审视地盯着严子书,好像要立刻把他看个对穿,发现自己想要的证据。

    “你最近跟傅金池关系很好,是吗?”

    “抱歉,不用找了。”严子书闭了闭眼,“是我。我停职接受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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