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嘉今早就犯了头风,  此刻正倚在软塌上歇息,听了这话,她蓦地身,  “怎么会这?父亲为何被停职,  哥哥如何会受伤?哥哥他……不是去陵川督工了么?”

    “正是在陵川受的伤。”芷薇道,“年初昭王去陵川彻查洗襟台之案,  与大少爷有公务上的交集,  后来大少爷为了帮昭王取证,与歹人发生冲突,  不慎撞伤了头颅。不过娘娘放心,大少爷的命已保住了,  眼下尚在陵川养伤。”

    章元嘉听“洗襟台”三个字,  搭在被衾上的手不由收紧,  这座楼台,  直是赵疏的心结。

    “可是照你这么说,  哥哥为朝廷立了功,  为何父亲反倒被停职了?”

    “说是陵川的州尹参了爷本,状告爷牵涉洗襟台名额买卖。眼下罪魁曲侯已落狱,朝廷因为章曲二家得近,  虽然没有实证,由官家做主,  停了爷的职。对了,前阵子落芳斋那个哭了夜的美人,  她的父亲也因此事获罪,  听说大理寺的衙差连夜闯进她家中,带了十余口男丁。娘娘,眼下朝中风声鹤唳,  只要跟这案子沾上点关系,怎么都跑不了。京中士子闹事人心惶惶,外头的人听风就是雨,爷纵然是被冤枉的,他在枢密院这么多年,对曲侯多少过‘方便’,朝中党派林立,如果被有心人抓住这点,把爷打为同党,爷再想翻身,恐怕就难了!”

    章元嘉怔道:“你适才说,父亲停职……是官家的意思?”

    芷薇咬唇点了点头,“也是大理寺个衙门上书谏议的。”

    这些话是章鹤书托人教给芷薇的,章元嘉的情看着温和,其实和她的哥哥章庭很像,她认死理,守规矩,如果就事论事只说洗襟台之案,章元嘉作为后宫皇后,未必愿意手前朝事。反之,如果把今日风波归咎于党争,称章鹤书之所以落到今日境地,全因为朝中有人借此案党同伐异,得知父亲遭受了不公的对待,做女儿怎么都会相帮二。

    章元嘉因为身孕丰腴了些,近月寝室难安,脸庞肉眼可见地削瘦了,她揪着手帕,额稍渗出细密的汗,芷薇的话将她连日来心中的疑下炸开,变成千条万条麻。她终于知道赵疏这些日子在忙碌些什么了,也知道她身遭的人为何不约而同的缄默来——赵疏下的令。章元嘉竭力想把这团麻理清楚,她问,“父亲可说过让我做些什么?哥哥呢?哥哥怎么不来帮父亲?”

    芷薇没有把章庭昏未醒的事告诉章元嘉,“大少爷是在陵川处矿山受的伤,眼下矿山被炸毁,矿监军被捉拿,大少爷留在矿山善后了,可能还要阵子才能京。爷说,眼前这关,他自有法子渡过去,只是可能过些时日,希望娘娘通过自己的路子,往京外送封信。”

    章元嘉听了这话,紧握着手帕的手慢慢松开了些,她重新在软塌边坐下,思量了片刻,对芷薇道:“你过来,帮本宫去办桩事。”

    芷薇依附耳过去,听完章元嘉的话,她脸大变,“娘娘不可,那落芳斋的美人已被看管来,等闲不能召见,娘娘若贸然见她,只怕官家……”

    “照本宫说的去做!”不等芷薇说完,章元嘉冷声打断,她缓缓抚着腹,“到了这的关头,本宫不能坐视不理……”她闭上眼,“快去吧。”

    芷薇只跪地称声是,匆匆离开了。

    -

    天际阴云密布,云层灌了铅似的低低地坠在宫楼顶,直到廷议结束,天也不见放晴。个黄门在深秋的寒风中缩了缩脖子,引着身后的大员登上拂衣台:“张大人,这边请。”

    近日朝务繁多,赵疏把三日次的廷议改成了每日次,无事面圣的大臣不必日日都来。张远岫今日早去了城郊办差,刚到衙门,听说赵疏召见,很快来到拂衣台下等候通传。

    廷议刚结束不久,张远岫到了殿上,跟赵疏拜下,“官家。”

    赵疏将手里的奏疏合上,“听闻早上张卿去了城郊查访,怎么了?”

    近来京中多有士子学生游街,朝廷为了平息事态,着令翰林、礼,并着御史台查问这些士人的根本诉求,张远岫之父是当年投江的士大夫张遇初,他在士人中颇有威望,是以是督办此事的不二人选。

    “官家容禀,这些士人之所以闹事,多半还是对买卖洗襟台名额的不满,洗襟台在人们心中是无垢的,岂可用来做牟利敛财的手段?只要严惩买卖名额的罪魁,还天下个交,风波自会平息。”

    赵疏颔首,“由张卿督办此事,朕是放心的。”他随即道,“其实今日朕传你来,是为了私事,此前张卿在陵川督工,太傅曾去过封信,张卿可收到了?”

    张远岫道:“收到了,臣也看过了。”他知道赵疏想问什么,稍顿了下道,“臣身无长物,今承蒙官家赐婚,感佩在心,不慎惶恐。按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臣不该有二话,只是,来,臣尚未有功业建树,担心自己配不上仁毓郡主,辜负了官家与恩师的片意;二来,”张远岫在大殿上沉默须臾,“二来,也是重要的,先烈在上,臣不敢僭越,虽然臣不在乎非议,心中对自己还是有颇多质疑,不敢自比谢公。”

    张远岫这话说得直白,赵疏也听得很透彻。

    所谓先烈不是旁人,正是昭王之父谢桢。

    张远岫娶赵永妍,便如同当年谢桢娶荣华长公主,都是士人皇女配做对,无论旁人怎么看,私心里必会拿他去与谢桢做比较。当年的谢桢如果活着,凭他世之才,眼下早该是宰执之臣,张远岫如果娶了仁毓郡主,做了下个谢桢,无论他想与不想,都会借此在士人心中更进步,快了不是事,高处不胜寒呐,虽然他早就木秀于林,又岂知山顶狂风?

    赵疏看着张远岫,这个立在满殿秋光中的年轻大臣,有着双如春湖般安静的眼,看着览无遗,目光却很深,难怪永妍这不谙世事的姑娘会喜欢他。

    赵疏道:“其实这门亲事初裕亲王府那边提的,可能是看在你的人品出众,倒没有太多别的意思,朕和太傅都,觉得终归还是要你自己愿意。也罢,朕明白你的顾虑,你眼下既踌躇,朕再容你些时日多想想,想了随时来话。”

    只这么会儿工夫,拂衣台下已候了名大臣等待面圣,张远岫谢过,退出殿外。

    刚出截,他似想什么,足下步子顿,身对那大殿外的太监道:“不知公公方便否,张某有事要去趟惠政院,公公可否帮忙引路?”

    惠政院建在东宫,是太子的辅政之所,赵疏登极后,东宫空置,惠政院除了个值勤的坊官,里头大员近年已纷纷调往三省六,只不过张远岫近日处理士子闹事,那些坊官都是名正顺士人出身,要见他们无怪。东宫虽在禁中外围,张远岫个外臣过去,路上禁卫多有查问,所以才劳烦曹昆德引路。

    曹昆德搭拂尘,“张大人真是说笑了,咱家能有什么不方便的?”说着,吩咐墩子等候通传,引着张远岫去了。

    二人沿着宫道前后出段,曹昆德渐渐慢下步子,慢条斯理地道:“可真要恭喜张二公子,无心柳柳成荫,待娶了郡主,这大周朝廷之上,您说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再不用如昔日般,为了重建个楼台,煞费苦心,千里迢迢让咱家把个孤女引来京城了。”

    张远岫目光直视着前方,淡淡道:“公公与我各取所需,忘尘煞费苦心,公公又何尝不是。”

    曹昆德的声音细而长,脸上挂着的笑画上去的似的,像个假面,“张二公子今日来找咱家,不单单是为了叙旧的吧,怎么,是咱家做了什么,惹得张二公子不痛快了么?”

    “没什么,提醒公公句,你要的人,我已帮你招来上京城了,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洗襟台之案到此为止,多余的事不必再做。”

    “多余的事?”曹昆德听到这里,嗤笑声,“怎么,前日那温野闯宫,咱家不过就是依规矩让人告了她桩,离要她的命还差着截呢,居然又让张二公子不乐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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