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与明白了。

    蒋万谦说的不是木牌,  而是当年士子登台,礼部特制的一批名牌,每一个登台士子均有一块,  上面刻有他们的名字与籍贯。

    谢容与问:“名牌现在何处?”

    “不在我这里……”蒋万谦,  “我给了孙县令,眼下……应该在李氏里。”

    这时,  书斋外一名玄鹰卫禀:“虞侯,  少夫人过来了。”

    书斋的门一开,青唯径自进屋,  将一块木牌递给谢容与,“你看看,  你找的是不是这个?”

    谢容与接过手一看,  檀香方木,  金线镶边,  面上镂有鎏金浇铸的紫荆花纹,  工艺几乎无法复刻,  是昭化十三年礼部铸印局特制的。

    唯一的不同,他手里的这块牌子没有刻名,是一块空白名牌。

    蒋万谦瑟瑟缩缩地往书斋门一看,  见祁铭已将李氏与余菡带了过来,知负隅顽抗已无用处,  干脆把什么都招了,“草民……不,  罪人,  罪人虽隐下了岑大人的罪行,但是关于孙达人和秦师爷的种种,罪人此前说的都是实,  他人一直是挚友,竹固山血戮后,孙大人心灰意冷,秦师爷是以担起了县衙的差务……方留死在洗襟台下,罪人心中不是没有悔的,可是逝者已矣,罪人能怎么办呢,当年拿十万两买下洗襟台名额,只有秦师爷一人苦劝罪人不这么做,奈何罪人鬼心窍,到底走上了这条不归路……王爷,罪人是当真知错了,不管王爷什么罪,罪人都认,只求王爷不牵连蒋氏门楣……”

    谢容与看他一眼,“你说岑雪明给了你两块名牌,另一块呢?”

    蒋万谦愣了一下,忙:“罪人不敢欺瞒王爷,离开上溪前,罪人把两块牌子都交给了孙大人。”

    谢容与又移目看向李氏,李氏十分惧他,畏然:“民这里,只有这一块牌子。”

    章禄之听到这里已是不耐烦,“啧”一声,径自揪住蒋万谦的后领,“还不老实交代?你把剩下块名牌藏哪里去了?!”

    “名牌不在他里。”不等蒋万谦回答,谢容与便,“他带名牌,反而不安全。”

    这出,青唯先一步反应过来。

    是了,若蒋万谦带名牌出逃,贼人追到他,正好能杀人销证,反之,若名牌不在他身上,不知被藏去何处的名牌永远是一个隐患,贼人反而不敢轻易动他。

    到了后的关头,这名牌,放在他人身上是护身符,放在蒋万谦身上却是催命符。

    青唯问蒋万谦:“你把名牌交给孙谊年时,他可有说过什么?”

    蒋万谦回想了许久,“他只说,他只想保住家里人的命,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余下……就是交代了我一些出逃事宜,让我扮作府上的管家,由他庄子上的妾为我做掩护,从路出逃,如果被贼人现,”蒋万谦说到这里,犹豫片刻,看了余菡一眼,“就先行离开,不管他的妾……”

    饶是知孙谊年负心薄情,余菡听了这,心上似被狠狠揪起,“他真这么说的?他让你先行离开,不管我?”

    蒋万谦点了一下头,忙又:“不过他还说了,他说他不住你,说你一个原该跟戏班子走四海的戏子,被他拘在一个庄子上,陪了他这么多年……”

    “他还知我陪了他这么多年!”余菡跺脚,又急又悲,“他还说过把我自家人,好好待我,临了临了,却是拿一匣金子买我的命!”

    这出,谢容与似想到了什么,蓦地移目看向余菡。

    青唯瞧见他这个眼神,立刻了悟,她问:“夫人,孙县令后除了给你一匣金子,还给了你什么?”

    “……只有一匣金子,再没了。”余菡。

    谢容与看章禄之一眼,章禄之意,三两步抢出门去,余菡来就在气头上,见状,猜到章禄之想拿自己的匣子,不管不顾就追出书斋,无奈却被一名玄鹰卫制住,破大骂,“你们、你们这些当官的,平白拿人钱财,真是黑了你们的心肝肺——”

    五年时光付之东流,数载的陪伴,她什么好都没落,好在得了一匣子钱财,她可不能舍它予人!

    章禄之很快回来了,他脾气急躁,耐不住将金锭子一一拿出,将木匣翻倒,径自往地上倒去,余菡忙挣开玄鹰卫,扑过去接,将金锭子一块一块拢在绢帕上,像是拢住她这些年错付的年华。

    木匣子空空如也,看上去什么异样都没有,章禄之屈指敲了敲,随后狠狠往地上一砸。

    “啪”一声,木匣子裂开,底板错位,竟是隐隐出一暗格,卫玦眼疾手快,玄鹰刀出鞘,锋利的刀芒不偏不倚地撬开底板,出里面一块完好无损的,镂有紫荆花的木牌,与李氏一块一模一样。

    余菡瞧见这块牌子,拢金锭子的动作顿住了。

    这不是适才他们争论不休的牌子吗?不是主子夫人说,块可以保命的牌子吗?

    怎么在她这里呢?

    茫然中,她的耳畔忽然回响起适才蒋万谦说的,“他说他不住你,说你一个原该跟戏班子走四海的戏子,被他拘在一个庄子上,陪了他这么多年……”

    她垂下眼,重新地,慢慢地归拢好她的金锭子,可这片金灿灿晃得她眼花,莫名像是瞧见孙谊年说这些时,脸上副惨然的笑,像是他每回在她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以后。

    读的圣贤书,做的父母官,可惜因为一桩错案走岔了路,竹固山一场血戮后,他在后山垒起一方衣冠冢,也将自己的生念葬了进去,从此了行尸走肉。

    可行尸走肉也是人,到底还是贪恋么一点温暖,五年的陪伴多少在他心上烙下了印痕,未必是爱,可能就是单薄的为人之情。

    让他终把这块护身符藏进了她不舍去的金匣子里。

    他能做的不多,这已是他所能回报的全部了。

    卫玦拾起名牌,呈给谢容与:“虞侯。”

    谢容与接过,扫了余菡三人一眼,“将他们带下去,明天一早,让他们重新述一份供状。”

    -

    “嘉宁年中,重建洗襟台是由礼部祠部的一名员外郎率先提出,在朝堂上引起水花,当时大多数朝臣反,官家问过老傅后,以一句‘再议’压了下去。及至嘉宁三年初,以章鹤书为首,一共八名大员再度奏请重建洗襟台,其时赞与反各半,两边相争不休,又一月,赞者近六,官家于是首肯,并承诺吸取昭化十三年洗襟台坍塌教训,重新彻查当年未案件……”

    夜幕初临,书斋中的人一个未走,卫玦立在书案前,将洗襟台重建的缘由重头来:

    “其年春,由大理寺、御史台钦差领行,去往陵川、岳州等地追查当年嫌疑人,并将罪行重者押解回京,其中就包括了何氏一案中的关键证人崔弘。而何氏倾倒后,替换木料、囚禁商,哄抬价的罪行告昭天下,引起士人愤懑,为安抚士人,朝廷终于一致达重建洗襟台的决,于今年开春从各军衙抽调卫队派往陵川,并由工部侍郎章大人,御史台张大人前往督工。”

    卫玦说到这里,顿了顿:“自然官家初答应重建洗襟台是被迫为之,彼时官家……处境十分艰难,唯有答应重建,才能换来玄鹰司复用,尔后,也只有……总之,追溯源,抛开初名不见经传的礼部员外郎不提,洗襟台的重建,朝堂上是以章鹤书为首提出来的。”

    谢容与知卫玦略去不提的是什么。

    尔后,也只有扳倒何氏,赵疏才能掌权,才能在各部衙填上自己的人,才能真正有能力彻查洗襟台坍塌的真相。

    帝王权术罢了,无关紧。

    只是今日蒋万谦说,予他名牌的人,曾承诺经年之后,一让洗襟台重建。

    么也就是说,个搅起这场风云的人,一是重建洗襟台的拥趸。

    “虞侯,我们眼下可去信官家,彻查章鹤书及章氏一党?”卫玦问。

    谢容与靠坐在椅背上,抬手了眉心,“还不是时候。”

    章禄之闻狠狠一叹:“是了,两块牌子是岑雪明给蒋万谦的,根碍不个章鹤书什么事,再说眼下说重建洗襟台的人么多,单凭蒋万谦一句供词,没法拿人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

    “不止。”谢容与,“章鹤书也许不干净,但是……”

    他顿了顿,“我怀疑,在竹固山卖名额的人不是他,而是军|方的人。”

    青唯一愣:“怎么说?因为剿灭竹固山山匪的人是军|方的么?”

    谢容与看她一眼,温声:“还记得县令府的绸绸是何时死的么?”

    “朝天扮鬼在竹固山出现的第天。”

    谢容与:“而李氏的供词是,早在绸绸死的几天前,孙谊年就开始安排她离开上溪了,说明了什么?”

    “虞侯的意是,在玄鹰司到上溪前,个卖名额的贼人就知了玄鹰司的动向,并打算前往上溪灭了?”卫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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