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结束,期末考试在即,学校气氛沉寂下来。

    江雨绵暗暗着急,用功许多,状态小有起色。但终究与高一时不同,她不再热衷于磨在老师身旁,不会的就向路择安提问。

    课上课下,她都努力把存在感降低,不过还是不乏有老师听过谣言,对她颇为好奇。

    体育课把两班女生拼在一起,隔壁是文科班,几乎全是女生,体育合班大概五十多人。女老师看着二十出头,应该是第一年授课,教了她们不到半学期,只认识几个性子活泼的。

    那天人刚刚站定,密集队形排了四排。江雨绵在最后一排中间,眼前全是乌泱泱的人头。她没太在意前面说什么,神情散去别处。

    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全转过头来,她不知所措,也转头向后望。

    身后是男生的队伍,路择安站在第一排,目光越过她,眼神似有敌意。不过只是短短一瞬,她还来不及看清,那双眼便对上她视线。他抬着头,嘴角上扬。

    身边有人拿手肘碰她,她有些茫然地转回去,发觉刚刚是老师叫了自己。

    此刻再应已来不及,前两排上了跑道,开始准备活动。

    她随着队伍向前迈步,途径体育老师,刚想开口问明,却见她侧头倪着她。那目光很深,夹带着若有似无的轻蔑。

    江雨绵瞬间明了,视线避开。她低着头踏上红色的塑胶跑道,望着自己的脚尖,眼中泛起一丝模糊。

    她跟随队伍节奏跑动,极力克制着发酸的鼻尖。她告诉自己,不能落下泪来,哭是示弱,只会让人笑话、让人更加瞧不起。

    她调整呼吸,嘴边呵出白雾越来越浓,身子也越来越沉重。她冻得双颊通红,耳朵也被风割裂得毫无知觉。

    球场方向忽然响起一声呼喊,她刚好迎着那个方向跑去。

    “江雨绵!”

    她又听见路择安带笑的呼声,终于看向他。少年背对阳光,揉了揉发顶,嘴角咧开,露出洁白整齐的上齿,笑眼微弯。他下颌线清晰,喉结明显突出,颈部经络分明。

    “看天上!”他冲她大喊,手指向上。她顺着方向看过去,天空中蓝白各占一边,蓝澄澈透亮,白纯洁无瑕。天云交接之处,浮白如絮,拉开丝丝缕缕融入靛色,画面犹如棉花般柔软恬静。

    她跑过他身侧,伴随耳畔风声阵阵,他的表情渐渐柔化,眼底似乎流过清泉,明亮纯粹。

    江雨绵视线再次模糊,眼眶里波纹翻动,心头涌入暖意,安宁许多。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她长发纷飞,他安然伫立。两人紧邻彼此,站在一片天空之下,风云也随着他浅笑变得温和。

    也是那一瞬,她看不见其他,四周世界无限缩小,小到只容他一人。

    大课间,夕阳洒进楼道,目光所及一片璀璨,来往的人影都被拉长。

    余野迎着光线站在窗边,远处是一片白色的欧式建筑,阳光给建筑渡上颜色,看上去壮阔敞亮。那是温城最知名的贵族学校,周哲就在里面。

    她摩挲着窗沿,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几句议论,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定在不远处。

    她本无意去听,正要走开,议论声中蹦出熟悉的名字。

    “江雨绵?她不是被甩的吗。”

    “不知道了吧,”那女声轻细,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得意,“江雨绵是靠另一个女的认识的他,那两个人本来快成了,是江雨绵横插一脚。”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我骗你干嘛。”陈君怡笑着眨眨眼,挽了旁边的女孩往教室走,身前突然横出一个人。

    陈君怡上下打量余野。她踩着名牌篮球鞋,裤腿卷起露出纤白的脚腕。上身单穿宽大的雾蓝色薄绒卫衣,单边衣角系了白色绸带,胸前印着泼墨样式的白色logo。她身形单薄,面部也有棱有角,骨相极佳。

    此刻她也正盯着自己,那深邃的双眼黯然无光,叫人捉摸不透。

    陈君怡并不认识余野,猛然看见这样的眼神,一时愣住。刚才所言,不过是道听途说。她生性并不张扬,这番话只说给了那一个女生听。

    余野自然也不认识陈君怡,见她仍肩背笔挺,一脸无辜望向自己,心中升起一股火气。

    她又想起江雨绵曾极力忍住泪水的模样,苍白的面颊微微皱起,双唇紧抿,眼中晶莹闪烁。是这些闲言碎语一次次划开她的伤口,让她倍受折磨。

    余野怒不可遏,抬手朝陈君怡肩上猛推一把,表情狠戾:“管好你的嘴。”

    旁边的女孩惊得动弹不得,眼看陈君怡向后跌去。

    瞬时,有人冲过来,只手将她捞起。

    陈君怡神魂未定,眼眶通红瞪着余野,却什么也说不出。她从小优越至今,被保护得很好,没受过委屈,也不知如何争辩。但最关键的是她并不在理。挨过这一下她大概明白,眼前这个气势夺人的女生就是方才话中提过的人。

    她收回目光看向来人,少年一头发棕的自然卷,正是杨浩。

    陈君怡一阵尴尬,直起腰身闪出他臂弯。

    杨浩微怔,看懂她小巧面容上略过的表情,心中隐隐刺痛。

    余野虽与杨浩同班,却没说过话。此时她冷笑着与他对望,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

    在她的视角,帮助敌人的人,便也应敌对,她毫不畏惧。

    杨浩走到她跟前,低头俯视着她:“你非要挑事是吧?”

    余野迎着目光勾起嘴角,毫无畏惧之色:“对呀,不分青红皂白的舔——”

    “狗”字还未脱口,杨浩揪起她的衣领,将她死死按在墙上。余野头部撞上瓷砖,有一瞬间的目眩,脖颈处被死死卡住,整张脸因为血流不通而涨得通红。

    她拼命喘气,盯着眼前的人,他额头浮出青筋,眉目深沉。

    她确实低估了他的力气。

    此时周围传来连声的惊叫,却无人帮她开脱,大概她人缘真的太差,大家都恨不得她受教训。

    心中似乎野兽在狂搅,明明是别人来犯,却无人帮她。她孤苦燥郁之际,迸发出极强的冲力,右膝顶入杨浩腹部。

    杨浩吃痛,后退两步松开手,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背着暖光,高马尾已松散开来,眼神有些空洞,面容却仍凝着股狠劲。那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表情,四周都愣住了。

    杨浩亦是,这一刻他反应不及,肩膀和腹部又挨了几下。

    她拧着他肩又要抬膝,他终于清醒过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余野感觉筋骨似乎被扭断,阵痛撕心裂肺。她极力忍下尖叫,唇齿间闷哼出声。

    她死命挣扎,却丝毫无用。

    绝望的瞬间,远处传来呼声:“杨浩!放手!”

    那声音急促,似是脱口而出。余野遥遥望去,江雨绵站在走廊尽头,夕阳金黄自她面中穿过,勾勒出圆润幼态的鼻尖。两瓣薄唇微微张开,呼吸之时轻颤。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眸中都蓄满泪水。

    余野记得她难过时江雨绵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生病时,她请假陪在她身边。

    她会听自己讲她不懂东西、尝试她从没做过的事。

    昔日她们坐在食堂的桌子上,向操场眺望。她牵着江雨绵的手,感叹时光。纵使家庭支离破碎、人生千变万化,至少还有她作陪。

    余野看见江雨绵泪珠滚落,接着匆匆下了楼,留给她决绝的背影。

    那时她感到深刻的无力,双腿快要支撑不住。

    那样□□地、僵直地站了许久,她缓缓回神,手腕早被松开,身边人群也已走空。

    天边余晖消逝殆尽,她用尽浑身力气迈开步伐,机械地行至教学楼门口。

    周身寒冷席卷,她的眼泪终于在黑暗里落下。

    温城的观前街以夜市闻名,每到傍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道路两边摊主支出大棚,争相叫卖。烧烤架子上“滋滋”作响,面食铺的大铁锅热气腾腾,各种香味交织在空气中。

    江雨绵是第一次走进夜市,却没有心情认真逛一逛。周遭热闹鲜活,她小跑着穿过人流,最终停在街尾一排塑料桌椅跟前。

    那边围了十来个少年,桌上绿色玻璃酒瓶东倒西歪。

    杨浩正好面对着她,双脚踩在椅子上,手握着酒瓶撑在桌角。灯光昏黄,从棚顶打来,他脸上透出明显的醉意。那只酒瓶被举起,他有些摇摇欲坠,嗓音也陡然拔高:“你们说,我哪对不起她?扶了她一把,她一句谢谢也没有,”他脖颈处浮出青筋,眼里攀上血丝,“我为她打架背处分,她今天见我还是躲着走。我就想知道,我在她眼里有多恶心,让她非要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把我当条狗不需要就一脚踹开!”

    他喉结滚动,喝下一整瓶,蹲在椅子上,头埋进臂弯。

    他旁边的男生半拥着他,往他背上拍了拍:“她就是吊着你,哥们早跟你说过,你当时还不信。”

    几个人碰了酒瓶,左右开弓地安慰,声音越来越大,没人注意到几米外站着的女孩。

    江雨绵捏着手机,脸色越来越沉,她几乎确认,自己是被骗来的。

    二十分钟之前,她刚沾枕头就接到路择安号码拨来的电话。她毫不犹豫地接起,对方声音陌生,现在想来就是这十几人中之一。他说路择安出事了,叫她过来,她再次毫不犹豫地赶来。

    可现在人群杂乱,她压根没看见路择安。就算他在这,又能有什么事。

    她正思忖着离开,有人发现了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听嗓音就是方才电话里的人。

    她顿住脚步,对方确认了,调侃道:“这么快?走得挺急。”

    江雨绵不予理会,到跟前从他掌心抽走路择安的手机:“他在哪?”

    对方见她冷着脸,不好再开玩笑:“别生气,骗你说他出事,是怕你不来。今天我们几个陪浩哥喝酒,他好像有点酒精过敏,没两杯就倒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家住哪,浩哥倒是知道,”他朝杨浩努嘴,江雨绵目光追过去,看见杨浩双目通红,仰着头灌酒,周围一圈人在劝。

    江雨绵气沉几分:“既然是要地址,电话问我就好了。”

    男生笑着说:“得了吧,谁走得开?现在醒着的也没几个。”

    江雨绵无语,估计他这办法不仅使在自己身上。

    他朝杨浩身后的桌上一指,她便看见路择安。

    少年安静地趴着,双臂松散,摆在头两侧。灯光在上,描绘他的侧脸——双目轻合,嘴唇自然张开极小的缝隙,周身泛着淡淡温柔。

    江雨绵一时挪不开眼,微微发怔。

    过去许久,她被旁边人轻笑惊醒。

    “花痴样。”

    她双颊瞬间通红,不禁想起路择安与他并肩站在走廊,他勾着嘴角,语气欠扁地反问:“被我帅到了吧?”

    江雨绵拉过他双臂,放在肩头,屏气背起他。

    那一秒他温热的胸膛紧贴她纤细的后背,她闻见淡淡的香皂味,心跳猛然加快。

    他身形清瘦,但个子高,江雨绵转出观前街已经累得气息不稳。

    她轻轻将他放下,扶他坐在马路边沿,这条路行人寥寥,路灯光线昏暗,冷清许多。

    她正缓神,肩膀忽然一沉,耳边拂过温热的气息。

    她身子发软,慢慢转过头,看见他正靠在她肩头,身体有节律地起伏,睡得安稳。

    她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路择安。他额前散落几缕碎发,皮肤白净没有瑕疵,眉头根根分明,睫毛浓密纤长,下颌轮廓清晰宛如刀刻。

    她忍不住朝他眉梢轻点,肩上的人丝毫无觉。

    她胆子大了一些,抚上他脸颊,还是时时警惕地盯着,生怕他醒过来。

    过了会,见他还是没反应,她轻轻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他在球场猛然越人扣杀,在国旗班发令铿锵有力,在大礼堂演讲嗓音清亮、收获无数掌声……但无论是哪个时候,都不比此刻安安静静倚靠着她,漾起的柔波仿佛只属于她一人。

    她笑着松手,声音清脆悦然:“小酒弱。”

    她仍眉眼弯弯盯着他,这是这一瞬,她呼吸停滞——路择安睁开眼,唇角微扬,脸上丝毫没有醉意。

    她惊得从地面弹起来,脑中一片空白,两颊滚烫犹如火烧。

    他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江雨绵觉得又羞又恼,完全不敢回想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路择安却仍是那个表情望着她,似是玩味,又似是发自内心的欢愉。

    她避开他的目光,落荒而逃,不给他半分挽留的机会:“你醒了,就自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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