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思忖了一会儿,才道:“让亓辛远去门下省任主事吧。”

    门下省主事,是一个从八品下的小官,不过门下省是中枢三省之一,纵使小官,亦位卑权重,新科进士入门下省为官,不是大材小用,而是皇帝的恩宠。

    太子看重亓辛远的文章,不管是巧合,还是太子的暗示,皇帝都没法无视。

    皇帝看在太子的份上,点了他这个头名,到了此时,也就懒得在选官上打压他了,现在亓辛远想留在长安,也不妨事,皇帝打算让他去门下省历练几年,等到太子加了冠,去地方上历练时,再将他一起放出去。

    詹事府詹事之职,亓辛远不够格,但是在地方上为官,配合太子的历练,想来不是问题。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亓家哪来的脸面,出现在太子面前。

    皇帝暗暗想道。

    “是。”张叙听懂了皇帝话里的意思,应了声是。

    “去定远侯府宣旨,命定远侯世子杜衡即日入勤学殿上学,陪同太子读书。”皇帝又道。

    既然太子肯乖乖听话,不再逃学,皇帝就不打算再拿捏他,愿意帮他办这事了,免得太子又要跑来和他歪缠这事。

    “奴婢遵旨。”张叙恭声应道。

    大燕朝的中枢三省,皆有辅佐皇帝施政之责,不过侧重点不同,简单来说,中书省和门下省,前者负责起草诏令,后者负责审查诏令,而尚书省则是执行诏令的机构。当然,三省还有另外一些职责,比如皇帝的起居记录,隶属于中书省,诸如此类,无须一一细说。

    中书门下二省权势煊赫时,可以让皇帝的诏令出不了皇宫,皇帝大权在握时,也可以让二省不敢反驳他的任何命令,这种此消彼长之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此时,皇帝下了命令,自有人拟旨,有人审查,呈给皇帝过目,再派人去宣旨。

    今日这两道诏令,一道去了吏部,一道去了定远侯府,都引发了不小的动静。

    先说亓辛远这头,圣旨到了吏部,吏部尚书接到了这道诏令,就把此事转到了吏部司,这是吏部的头等大司,官员的选补流外皆是其负责。

    吏部司收到这份诏令,也没觉得多奇怪,进士头名入门下省,固然是皇帝的恩宠,却不是稀罕事,身为头名,得不到皇帝的恩宠,才叫稀罕事。

    亓辛远的任命,合该皇帝过问,皇帝不闻不问,有人才觉得奇怪,这也是亓辛远谋求京职不顺利的原因之一。现在皇帝的诏令终于下来了,大家颇有些果然如此之感,个个都很淡定。

    吏部司将皇帝的诏令入了档,签发了任命的告身文书。文书制好后,自有跑腿的仆役,去通知亓辛远来领取文书。

    亓辛远得了这个消息,马上到了吏部选院,领了告身文书等物。他在吏部办好了手续,明日就可以去门下省拜见侍中,走马上任了。

    他到现在,依然住在务本坊的陇右进奏院里。

    进奏院里人来人往,消息灵通,长安的消息,地方上的消息,全部都有,联络交通,也很方便,别说他这样的选人,家眷不在身边的官员,住在进奏院里的也不在少数。

    长安居,大不易。

    有些囊中羞涩的官员,住在进奏院里,可以省下一大笔开销。亓家倒是不缺这点开销,亓辛远最看重的就是进奏院消息灵通。

    他带着随从们,回了进奏院,让人去置办酒席,他自己则坐在屋内,给河州写报喜信。

    河州离长安,千里之遥。

    太子迁出东宫的消息,传到河州时,快过年了。亓家听到这个消息,没了过年的心思,族里秘密商议了数次,苦于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局势,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派了他入京。

    他此次入京,参加春闱,谋求京职,不过是借口,并非真正目的,试探一下皇帝对亓家的态度是否有了改变,才是他此行的来意。若皇帝打压他无视他,表明皇帝怒气未消,亓家自然不敢出现在太子面前。

    现在皇帝不但点了他为头名,还让他入了门下省,意味着皇帝的态度有了松动,不再排斥他们接近太子,有些事,亓家该早做打算了。

    他写好了信,封了口,命人送出去。

    这时候,随从们布置好了酒席,他让随从们去请人,上到进奏官,下到还未补到缺的选人,都让人请来。至于消息灵通的其他人士,他打算明日再请。

    过了片刻,客人们就陆陆续续到了。

    进奏官褚旸到得比较晚,不过他一进来,就拱手道喜:“恭喜阿远!”

    显然,褚旸已经收到了他将入门下省的消息。

    “多谢褚公!褚公的呵护,我铭记在心!”亓辛远回礼,“褚公,快上座,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好,我肯定多喝几盏,沾沾阿远的喜气。不过这上座,我愧不敢当,还是阿远坐。”褚旸和他推让起来。

    他就说嘛,进士头名,简在帝心,吏部的考试一次就过,怎么可能谋不上好缺呢,这不,皇帝的加恩就来了。

    “褚公,来来来!”亓辛远挽着褚旸的胳膊,将他按在了上座,才举起酒盏,请在座的官员选人们共饮。

    “亓郎君,不,以后要叫你亓主事了,来,亓主事,我敬你一杯。”有人开始向亓辛远敬酒。

    亓辛远心情不错,来者不拒,又一一敬回去,参加他这场宴席的客人们,心情也不错,大家开怀畅饮,共庆此事。

    亓辛远这头,高高兴兴地宴饮,定远侯府那头,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日,皇帝的圣旨到了定远侯府。

    周氏带着儿女,接了圣旨,谢过皇恩,送走了来传旨的中官,她就坐在正厅里,不想说话了。

    她担心太子会留下杜若,犹豫着要不要提前启程,但是太子这几日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却没有想到,皇帝突然下旨,把杜衡留了下来。

    “阿娘,太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读个书还要人陪啊?”杜若坐在下首,愤愤不平地说道。

    亓宣和她说,他逃了几堂课,老师不说他,却向他阿耶告状,他被阿耶训了一顿,所以最近这段时日,他装也要装得乖一点,免得再惹阿耶生气,他要好好念书,不能出来陪她玩了。

    阿宣要陪太子读书,不能陪她骑马,也不能陪她玩,她不开心,却想得通,毕竟阿宣没认识她之前,就在陪太子读书了,现在怎么阿弟也得陪太子读书了啊?

    太子让这么多人陪着他,是在念书,还是在玩?念书又不需要这么多人,太子一个人难道就不能念了吗?

    “不许编排太子。”周氏听到她这么说,也是头疼。

    她可以确定,杜若对太子的印象,也就这样,否则不会时不时编排太子。但是太子到底怎么想的,周氏真不知道。

    现在杜衡被皇帝留了下来,她更不敢确定,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若是皇帝的意思,定远侯是边将,他的家小却被皇帝留在了长安,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却连说都没法说。

    太子的侍读,不管怎么说,都不是苦差事,而是皇帝的恩宠,别人想抢都抢不到,谁不乐意,就是谁不知感恩了。

    杜衡看了看阿娘,又看了看阿姊,见她俩苦恼成这样,突然说道:“阿娘,阿姊,陛下的圣旨,就留了我一个人。”

    “阿娘知道。”周氏叹气。

    “阿姊也知道。”杜若愤愤。

    杜衡觉得她俩没转过弯来:“我的意思是,陛下就留下了我,阿娘和阿姊随时可以启程回弓月城。”

    “阿娘知道,但是阿娘放心不下你。”周氏又叹气,就是因为圣旨只留了杜衡一人,她才想不明白,这事到底是谁的意思。

    皇帝留下了杜衡,她固然要留下来照顾,但是杜若,却可以离开长安,太子根本没法达成目的。

    “阿姊也放心不下。”

    “阿娘,阿姊,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们照顾,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杜衡告诉她俩。

    “这事不用多说了,你一个人留下来,阿娘肯定不放心。”周氏摇了摇头,“而且,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得仔细琢磨一下。”

    周氏决定去安国公府,和安国公商量一下,听听老夫人的意见,再决定怎么做。

    这件事,她们怎么想,不重要,皇帝怎么想,才是关键。

    杜若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心里还是不高兴。太子送了她三把雕弓,她本来觉得太子不错,后来坑得她没病都养了许久的病,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好,但是现在这件事,她越想越不平。

    她摊开信纸,给亓宣写了封信,和他抱怨了一通。

    太子收到了信,看了几遍,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让皇帝来当这个恶人吧。

    他提起笔,告诉杜若,这事太子恐怕不知情,太子的侍读早就满了,不缺人,不过太子答应了,会好好照顾杜衡,让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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