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替太子掖了掖薄被,见他没了动静,想来睡熟了,才起身。

    他走到窗边,坐下来,继续看奏本,看了一会儿,有些走神,奏本明明看完了,他却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随手把奏本一合,端起茶盏,边喝边琢磨。

    太子尚年少,还在勤学殿念书,太子的东宫,有服侍他起居的人,有扈卫他安全的人,但是詹事府的政务官员,还没有配置。

    大燕的太子,二十岁行了冠礼,才算成年。太子加冠后,皇帝会派遣太子出宫任职历练政事,先去地方,再回中枢,培养太子继承家国执掌天下的能力,同时为太子配置詹事府的官员,辅助太子处理政务。

    当然,祖训是祖训,皇帝是皇帝,哪个皇帝真的会把祖训放在眼里。皇帝需要的时候,祖训必须遵守,谁不遵,谁就是不孝子孙,皇帝不需要的时候,祖训就是张废纸,新解歪解曲解的,比比皆是。他,先帝,曾祖,高祖,情况不同,对待自己的太子,态度不同,做法更是不同。

    詹事府的官员如何配置,有很多讲究。配置得力,詹事府就是一个小朝廷,配置不力,詹事府就是摆设。

    他将朝臣们一个个琢磨过来,思忖着谁适合入詹事府辅助太子。

    末了,他又开始考虑,待太子成年了,把太子派到哪里去历练才合适。

    想到这些事,他才发现,他还是喜欢以前的太子。

    以前,太子行事循规蹈矩,他只要选个政务娴熟的大臣担任詹事辅助太子,派太子去哪里历练,都不用担心,又省心又省事,如今太子淘气成这样,想干嘛就干嘛,干完了还有种种歪理替他自己开脱,派太子去哪里,他都要担心太子不在他跟前,由着性子胡乱行事,惹出事端来。

    看来这詹事的人选,最首要的一条,必须规劝得住太子才行。

    “阿耶!”

    他正思索这些事,听到太子唤他。

    “怎么了?是不是渴了?”皇帝起身倒了盏温茶,坐到榻边,扶起太子,喂他喝茶。

    太子就着皇帝的手,喝了两口,揉了揉眼睛,说道:“阿耶,儿不困,想起来了。”

    “又没什么事,你再多睡一会儿吧。”皇帝将茶盏放到几上,摸了摸太子的头。

    太子顺势扑到了皇帝的怀里,抱住了皇帝。

    “阿耶!”太子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委屈。

    就算梦中的事,他也有错,但是以前他怕自己任性,惹得皇帝不喜,凡事谨小慎微,现在想来,这是天大的委屈。

    “你多大了,还要和阿耶撒娇?”皇帝嘴里笑话他,却没推开他,任由他抱着,摸着他的背安抚,如他幼时一般。

    “儿还小着呢。”太子说道。

    他这话也不算错,他才十七岁,既没成亲,也没行冠礼,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孩子。

    “好,你就和阿耶撒娇吧。”皇帝安抚了他半晌,才扬声问外面,“何芳,太子的衣服取来了吗?”

    “回陛下,已经取来了。”何芳在外应道。

    “进来替太子更衣吧。”

    “是。”

    何芳指挥着几名小内侍,将一个衣箱搬了进来。随即有宫女上前打开衣箱,将太子要换的衣物一一取出。

    皇帝站在榻前,看着他们做事。

    何芳见状,亲自上前,替太子换了中衣,着了靴,太子下了榻,他又帮太子穿上外袍,系上腰带。

    春衫单薄,就一件外袍,穿好后,宫女们又系上了玉佩、香囊等挂饰。

    太子穿戴整齐以后,在铜镜前入座,又有宫女上前,帮他梳好发髻。

    皇帝看着太子身上的衣物,突然问道:“库中还有浮光锦吗?取出几匹来,替太子裁衣。”

    他喜欢看太子穿得花团锦秀,尊贵奢华的模样,太子小时候的衣物,比现在华贵多了,但是太子稍大些,就不肯按他的想法来了,如今太子自觉受了委屈,要在他面前扮小撒娇,既然太子要这么干,显然他又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打扮太子了。

    “是。”何芳虽然不明白,为何太子变任性了,反而更得皇帝宠爱了,但是君心所向,就是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尽心服侍之人,恭声领命。

    “多谢阿耶!”太子也没出言反对。

    以前他不喜欢衣饰太过奢华,是因为与他努力营造的谦逊形象不符,如今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就算他真的喜好奢华,也会有许多人为他粉饰。

    有些事,原是他想偏了,只要皇帝不觉得他有错,对错根本不重要,一旦皇帝觉得他有错,那时候争论对错,同样毫无意义。

    这日,太子陪着皇帝用过晚膳,才回到兴庆宫。

    太子在城外这几日,杜若也没闲着。

    她先是一通调查,再归纳总结,又去实地调查,再寻人商量,亓宣向她传过信,说他去城外办事去了,她就找了常乐商量这事。

    两人在云来茶肆碰面,凑一起筹划了半日,删删减减,出了一个草案,打算等亓宣回来,再和他细说,把这事敲定下来。

    正事告一段落,杜若吃了几块小点心,突然想起一事,问常乐:“阿乐,最近没人去思南院找麻烦吧?”

    平康坊在万年县,有人在万年县的地头上闹事,常乐这样的地头蛇,肯定会听到风声,杜若才有此问。

    “没听说,阿若为何这么问?”常乐有些不明白。

    “那就好,前几日,我去找妙香玩,有人撞上来,就教训了他一顿,我怕他去找妙香的后账。”杜若解释道。

    常乐听到这里,有些傻眼。杜若去找妙香玩,却和人起了冲突,这事别说他,恐怕太子都不知道。

    “有人欺负你,就是欺负我,他是哪家的混小子,我帮你再去教训一顿。”他怕太子问起,没法回话,急忙问道。

    “不用了,既然他不再闹腾,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杨程在杜若手上吃了亏,不过他既没去思南院找妙香的后账,也没来定远侯府找她阿娘告状,显然是服输了,杜若也不打算再去找他的麻烦。

    她这么说,常乐可没法不当一回事。

    送走她之后,常乐特地跑去思南院问了问情况,妙香他没见到,琴娘说话明显避重就轻,没一句实话,不过除了她俩,思南院还有人知道这事,但是常乐寻她们探过话以后,更加纠结了。有人说动了家伙,有人说见了血,还有伤胳膊瘸腿的,怎么严重怎么来,但细问,又一个个打着哈哈,说她们没见着,也是听人说的。

    常乐知道杜若最近喜欢在毬场遛马,又跑去毬场找她,这件事,也就杜若肯说真话,其他人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杜若跑了几圈,见常乐站在边上,跑到他跟前,下了马,问他:

    “阿乐,找我有事吗?”

    “我去思南院问过了,没人找妙香麻烦。”

    “那就好。”

    “我听人说,阿若你动家伙了?”

    “也不算动家伙,就是用短刃吓唬了他一下,结果他不经吓,晕了过去。”杜若从腰带上取下短刃,一抽一拉,扬手一扎,将短刃插到了草地上,表示她就是这样吓晕人的。

    常乐从草地上拔出了短刃,仔细看了一下。

    这把短刃不是大燕的风格,大概是西域那边过来的。

    常乐试了试,发现这短刃用起来,还挺顺手。

    “这是从西边过来的,阿乐喜欢,送你一把,我那里还有。”杜若见他喜欢,说道。

    “多谢阿若。”常乐也没和她客气。

    太子回了城,他向太子汇报此事。

    太子听到杜若和人打架,不是很在意。杜若在弓月城就和人打架,到了长安,和人打架,很正常。

    听到杨程是荆州刺史公子,他也没在意。杨程不闹事最好,闹事也是白闹。就算他阿耶荆州刺史出面,这事也会被人压下去。

    有人胡扯皇帝金口玉言赞誉的名门淑女典范与人在平康坊争风吃醋,一言不合,打架斗殴,谁敢这么胡说八道,那人不是要打定远侯府的脸,而是要打皇帝的脸,恐怕是对皇帝心怀不满吧。

    直到太子听到杜若把吓唬人的短刃送给了常乐,他脸色没变,却说道:

    “什么样的短刃,拿来给孤看看。”

    常乐回道:“臣放在了外面。”

    常乐是太子勋卫,在外有持剑扈卫太子之责,不过入殿时,所有的兵刃都留在了外面。

    太子望了虞安一眼,虞安悄声退出,在殿门外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小内侍把短刃送了过来。

    “殿下,短刃送到了。”他在外面禀报。

    “送进来吧。”

    虞安让人取了个小盘子,把短刃放在盘子上,送到了太子跟前。

    太子伸手抓起短刃,抽出来看了一会儿,又归鞘,对常乐说道:“这事关注着就行,不用去做什么,孤乏了,阿乐退下吧。”

    “臣告退。”常乐没敢向太子讨要短刃,径直离去了。

    他走后,太子又拿着短刃,把玩了片刻,才把它压到了枕头底下。

    陶陶真偏心,为什么送常乐东西,却不给他送呢,他默默想着,心情有些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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