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阿耶。”太子端起茶盏,喝了几口。

    盏中的茶水,略带苦味,不过很能提神,他喝了以后,感觉好多了。

    他没喝多少酒,只是今日殿内人多,有些闷热,他才有些难受。

    刚才,他更衣完毕,想在外面凉快一下,就站在那里观赏曲江池边的盛景。

    站在紫云楼上,居高临下,远眺曲江池,池中的彩舟悠悠荡荡,池边的人影摩肩接踵,远处的亭台楼阁,近处的草木繁花,皆可入画,这是以地为纸,以人为墨,以景为底,描绘的盛世长安美景。

    后来,不知哪家的小儿,在园外放纸鸢,他又驻足多看了几眼。

    他喜欢看这些俗世寻常事,看了让他心绪平静。

    他喝了茶,见小内侍奉上了绞好的热帕子,取过来,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才放了回去。

    皇帝见他脸色有所好转,才把一叠纸放到他的面前。

    “来,太子看看这些诗,点评一下。”

    “是,阿耶。”

    太子应了声,拿起那叠纸,认真看了起来。

    他已经发现,自从他和皇帝哭诉,皇帝杖毙董谦以后,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他每动一次,事情就起一次变化。

    按理,今年的上巳节,他在养病,没来芙蓉园,自然也没点评过此次曲江流饮的诗集。

    皇帝没点亓辛源做头名,他对亓辛源的印象也不过寥寥,只知道他是这科进士,仕途不算顺畅,其他的,也没多大印象。

    很多年后,亓辛源来到了弓月城,他避而不见,最后还是被他找上了门,他才知道,亓辛源此行是奉命来找他。

    皇帝广开后宫生儿子这事,还是亓辛源告诉他的。

    亓辛源求他回长安,他告诉他,他活不了多长时日,现在唯一的心愿只是想在剩下的日子里,陪喜欢的人做点喜欢的事而已。

    他和他说,回去见了皇帝,就说没找到他,让皇帝觉得他只是下落不明,还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吧,这是他对皇帝最后的孝顺。

    他这个梦,最终一幕就是亓辛源跪在漫天黄沙中,默然不语。

    再后来,陶陶入了京,他不再做这个梦,就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后续。

    现在,亓辛源被皇帝点了头名,而他却在紫云楼参加上巳节宴饮,又要点评曲江流饮的诗集,显然,事情的走向,变得难以预料了。

    太子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他一页页翻过去,看完了,才对皇帝说道:“陛下,儿学识尚浅,就不作点评了,免得贻笑大方,只说说儿更喜欢哪几首吧。”

    “好,太子说吧,不拘什么都行。”见他不愿做点评,皇帝也没为难他。

    太子这么说,显然并非藏拙,而是颇有自知之明。太子尚年少,他说得好也就罢了,若说得不好,众臣当面不敢说太子什么,背地里恐怕就要有风凉话了。

    殿内的众臣,听到上首皇帝和太子的这番对话,很快安静了下来,洗耳恭听太子的高见。

    太子不说平仄对仗,也不说意境情感,这是节庆贺诗,呈到君前御览,不会有人故做伤春悲秋之叹,来扫皇帝的兴,当然真有这么不长眼的,也是自己找不自在。

    这些诗,不是写得花团锦绣,就是写得大气磅礴,再不济,也是志存高远、心怀天下,篇篇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品,显然并非一时急智即兴而作。

    不过曲江流饮,向来如此,没人会拿这说嘴。

    他只说,他喜欢哪些诗句的描写,再一一说明他觉得有趣在哪里。

    众臣听完之后,恍然大悟,原来太子喜欢质朴的描写。

    品评诗词,本来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太子这么说,附和者自然不少。

    “太子说得好,诸卿,饮胜!”皇帝听了,也是满意,举起酒盏,向殿中群臣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以前他认真和太子说话,太子装傻敷衍他,他还得强忍着不去责备他,每次说话都得斟酌语气语句,也是心累,时日久了,他就不想和太子多说话了。如今太子变淘气了,但是也变皮实了,他倒是能和太子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众臣见状,端起酒盏共饮,也是一饮而尽。

    只有太子,就拿起茶盏,沾了沾唇,意思一下就放下了。

    芙蓉园内,紫云楼中,推杯换盏,酒意正酣。

    芙蓉园外,各个彩棚中,宴饮过半,大人们还坐得住,边吃边聊,有着说不完的闲话,小娘子小郎君们,可没这么好的耐性,她们随便吃了点东西,稍稍填了下肚子,就纷纷出了彩棚,三三两两结伴而游,欣赏曲江池边的美景。

    曲江池边的景色,并非都是天然而成,而是有人养护修整,每年的上巳节前夕,更是布置得焕然一新,就等着长安城的百姓们来水边宴饮。

    杜若出了自家的彩棚,和杜辛夷她们聚到了一起,沿着池边闲逛。

    她向四周看了看,临近芙蓉园的池边,各家贵胄的彩棚们迎风招展,稍远处,就是官宦人家的幕帐,更远处,则是普通百姓,他们没搭棚帐,只在地上铺了张席子,摆了些吃食,坐在水边,边吃东西边看风景,也是说不出来的逍遥自在。

    曲江池中,飘荡着许多彩舟,舟上也有人在宴饮,更伴有阵阵丝竹悦耳声。

    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免不得要说说今年的曲江流饮,新科进士们的大作,不但呈进了紫云楼,呈进了各家彩棚,还在继续向外传诵,没过几日,恐怕就要传遍整个长安了,再过几个月,整个天下都会传诵他们的佳作。

    这就是所谓的十年苦读无人晓,一朝闻名天下知。

    杜若和安国公府的四位小娘子,沿着池边逛了片刻,她见到远处有人在放纸鸢,心里也有些跃跃欲试。

    “辛夷阿姊,我们去放纸鸢吧。”她对杜辛夷说道。

    “也好,今日稍微有点风,放纸鸢正合适。”杜辛夷没有反对。

    她们来这里的一路上,也是走走停停,路上买了许多小东西,正好手头也有纸鸢。

    当下,她们回了彩棚,让人取出了纸鸢,找了块人少的空地,开始放纸鸢。

    小娘子们站在一边,握着线柄放线,侍女们则拿着纸鸢跑动,慢慢地,纸鸢就顺着风飘了起来。当然,有人要是没掌握好放线速度,纸鸢飞了一半,再一头扎下来,也是常见。

    杜若和红叶主仆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她手里的纸鸢就飞了起来。

    杜若的纸鸢是蝴蝶,杜辛夷她们,有的是美人,有的是将军,还有各种动物。不一会儿,天空中飘荡着各色纸鸢。

    杜若仰头看着空中的蝴蝶,调整手中的线,她的蝴蝶,越飞越高,越过了其他纸鸢。

    忽而一阵风吹过,杜若手中的线,突然断了。

    她“哎”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蝴蝶就这么飞走了。

    “阿若好运道,纸鸢飞走了,霉运也飞走了,往后的日子,必然都是好运道。”杜辛夷见她脸上浮起了懊恼的神情,笑着对她说道。

    “承阿姊吉言。”杜若想了想,好像是有这种说法,终于不再懊恼。

    “阿姊,我的蜻蜓给你玩吧。”杜衡正在不远处玩他的蜻蜓,见阿姊的蝴蝶飞跑了,没纸鸢可玩,一溜烟跑过来,把手中的线柄递给她。

    “阿衡真好。”杜若也没和他客气,笑嘻嘻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线柄,又玩了起来。

    她比杜衡玩得好,本来杜衡的蜻蜓飞得比较低,到了她手里,又飞得很高了。

    “阿若,不要飞这么高,高处风大。”杜辛夷提醒她,也明白她的蝴蝶为什么会跑了。

    “没事,风大才好玩。”杜若没听她的,继续放线。

    她越放线,蜻蜓飞越高,又一阵风吹来,线又断了。

    “哎!”杜若只能眼看着蜻蜓又飞跑了。

    “阿姊!”杜衡压根没想到,蜻蜓到了阿姊手上才这么点时间,又没了,神色中也有了懊恼。

    “没事,没事,蜻蜓飞走了,阿衡的霉运也飞走了,往后都是好运道。”杜若见他这样,马上安慰他。

    “真的吗?阿姊不是在骗人吧?”杜衡有些不相信她,阿姊骗他玩的时候,又不是一次两次。

    “真的啊,不信你问辛夷阿姊。”此时,杜若的表情特别诚恳。

    杜衡的目光忍不住望向了杜辛夷。

    杜辛夷肯定不会去拆杜若的台,况且刚才她也是这么安慰杜若的。

    “真的,纸鸢飞走了,阿衡的霉运也飞走了。”杜辛夷这话说得很肯定,“有些人有了烦心事,想办法祈福,纸鸢不肯飞走,还须剪断线让它飞走,才能驱走霉运。”

    自家阿姊会骗人,但是辛夷阿姊应该不会骗人,见杜辛夷也这么说,杜衡这才不说话了。

    杜辛夷怕杜衡惦记这事,心里难受,她玩了一会儿,特地断了线,让纸鸢随风飞走了。

    安国公府的其他三位小娘子,也听说了这事,玩到最后,大家的纸鸢,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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